回府路上,谢微宁道了五年前的事。
喜的,悲的,回忆浮沉,如洪水猛兽般袭来,瞬间将她吞没。
——丰息十四年,隆冬。
——谢府。
“爹,什么事这么着急?”
谢齐应气喘吁吁跑进书房,脑门上还贴着推牌九输后的惩罚纸条,上面画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仔细看,是只丑王八,滑稽又可笑,与书房里沉闷、压抑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了他,屋外不断有人进来,个个愁着脸,布满忧虑。
气氛不对,谢齐应缩着脑袋,溜去不起眼的角落,拍了下坐在角落看书男子的肩,顺势在其身旁坐下,“哥,什么情况,怎么全族各家都来了?”
谢齐宴抬眼,没回应他的问题,一脸严肃质问,“同谁推的牌九?”
“没谁!”谢齐应心虚挠头,眼神飘忽不定,“就……就几个下人,闲来无事消磨时间。”
“下人?”谢齐宴扯下纸条,又气又无奈,“下个月宁儿那丫头就满十五了,寻常姑娘这个年纪知书达礼,熟织女红,你瞧她,连画只乌龟都丑成这样,书画女工更是一塌糊涂,日后嫁人是要遭婆家嫌弃的。”
“宁儿聪明又活泼,谁敢嫌弃,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谢齐应气得站起身,不顾场合大声嚷嚷,引得众人侧目。
站于人群中的谢德衷,本就愁得不行,又见二儿子这般吊儿郎当,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人多,此事重大,他定要过去踹一脚解气。
“呵呵,你们继续,继续……”谢齐应摸摸鼻子,尴尬坐下,嘴上气势不减分毫,“日后无论宁儿嫁给谁,要是敢让她受委屈,我定不会轻饶。”
“再带宁儿瞎胡闹,爹揍你,我可不拦着!”谢齐宴将纸条塞进弟弟手里,低头看书。
爹好不容易同意他参加科举,明年秋闱,他定要考上,争取谋求一官半职,扎根京城,当今世道恃强凌弱,一味退让只会被欺负,被贬责,被瞧不起,谢家想世代安稳,需有人负重涉远,他愿意做这个人。
“哥,别看了,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跟你弟我学武艺,拳头才是硬道理!”
谢齐应将纸条放进袖中,一把抢过谢齐宴手中的书,放到身后,嘚瑟不行,书房人多,大哥天生脸皮薄,又自命清高,做不出抢书这样的粗鲁事。
果不其然,谢齐宴没有抢书,但精准拿捏谢齐应的痛处,拧着他耳朵不放,“没大没小,赶紧把书还我,别弄坏了,这可是托了好多人才寻来的诗书典籍。”
“轻点,痛痛痛,还你还你……”
谢齐应最怕被掐耳朵,乖乖奉还。
这会,屋外进来的人少了,里头人挤人,谢氏一族嫡系、旁支全都来了,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祖父生辰宴。
他诧异,“哥,爹到底召集大家来做什么?”
“县令失踪了,陈家提出各家派人手搜山,寻回县令,顺带清剿山中日渐猖狂的山妖,保护百姓。”
谢齐宴眉头轻蹙,神情含恨,陈述来龙去脉。
“好一招贼喊作贼!”谢齐应怒不可遏。
仅一年,前后五任县令出事,陈家人几乎渗透府衙大小职位,架空权力牟利,这样歹毒的家族,怎可能会好心寻县令,为民清剿山妖。
“齐应。”
宗长忽然出声,声音威严,浑厚有力,所有人再次扭头看他。
书房大门不知何时紧闭,家丁护卫围在书房三米之外,不允任何人靠近书房,房间里,各家按照长幼顺序排队站好,只有谢齐应和谢齐宴还坐在位置上。
谢齐宴为嫡长子,将来继承谢家,传承谢家,不必起身。
谢齐应不是,该起身去寻自己的位置,可他还沉浸在对陈家的怒火中,没反应过来,连“啊”了两声,才站起来。
第一声“啊”是迷茫不解,第二声“啊”完全是因为痛,谢德衷恨铁不成钢,刚好站在自家倒霉儿子身后,偷摸踹了一脚。
“爹,你踹我做甚?”
谢齐应捂着屁股回头控诉,严肃的场面因为他啼笑非非,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可下一刻,宗长的话又将气氛压回原点。
“昨夜,山妖闯入府衙打伤官差,劫走县令,至今下落不明,经商议各家决定联合围剿山妖,营救县令,以除后患,齐应,此次清剿你带队前去,切忌不可鲁莽,务必保族人周全。”
“是!”
谢齐应开心应下,正愁有气没处撒,瞌睡送来了枕头。
等进了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要假扮成山妖,痛快揍一顿陈家人,报仇雪恨。
旁人没有他这般没心没肺,愁掉了眉毛。
山妖妖力强,又熟知山中地形,清剿它们不是易事,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反被清剿,此番进山,必定会出人命。
家中仆从、护卫又都是随行多年的“亲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选谁都艰难。
众人寂静无声,心底都在盘算,该如何应对!
书房外。
谢微宁低着头,弓着背,挤在一众仆从中焦急等待。
此次商议,连五岁孩童都能参加,唯她不行,不止这次,族中大小事宜都不能参与。
她闹过几次,爹爹都不松口,每次都敷衍她,“宁儿只需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别的无需担忧,有爹在呢!”
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自然是快乐的。
里头说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大家鱼贯而出,脸一个比一个沉,愁眉苦脸,默默领自家仆从离开。
不知发生了何事,谢微宁又担忧又好奇,伸长脖子张望,等到最后,才看到二哥谢齐应慢吞吞出来,身后跟着爹爹和大哥。
她立刻低头装看不见。
家中,她最怕大哥,不为别的,话太密,总拿名人名言说教,听听不懂,说说不过……
完全就是牛跟琴的组合。
嗯……她是那头顽固不灵的牛!
“应儿。”
谢德衷将谢齐应拉到一旁,虽气这死孩子整日没个正行,可看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忍不住担忧、牵挂。
“虽说此次清剿你带队,但爹和其他几位叔伯都会去,遇见危险不要横冲直撞,躲到爹身后来,有爹在,还用不着你拼命!”
如此父慈子孝的对话,不免让人动容,驻足观望。
谢齐应沉默了许久,认真问,“爹,你刚才为何踹我屁股?!”
一旁的人:“……”
谢德衷:“……”
臭小子,这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