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指尖像淬毒的冰刃,剐过姜沉璧腕上那片新烫的绯红。
皮肉翻卷的灼痕下,光滑的皮肤寸寸显露——那里本该有一道三年前为他挡箭留下的深疤。
烛火在萧昱眼底跳动,映出深渊般的审视:“卿的疤……被鸩酒熔了么?”
---
腕骨处传来皮肉撕裂的锐痛。萧昱的指甲并非剐蹭,而是刻意嵌入那片因灼烧而脆弱鼓胀的皮肤,狠狠向下一撕!新结的薄痂连同边缘完好的皮肉被整个掀开,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姜沉璧苍白的小臂蜿蜒流下,滴滴答答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空气死寂,唯有血滴落的声响,和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殿内。
姜沉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彻底松弛下来。她没有抽手,没有痛呼,甚至没有看那狰狞翻卷的伤口一眼。目光平静地越过太子肩上蟠龙纹的繁复金绣,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雕花槅扇上。薄薄的绢纱之后,一道属于内侍的、佝偻瘦长的影子,正无声地贴在窗纸上。是那个哑仆。
“殿下说笑了。”她开口,声音平直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挡箭是承光十四年秋猎。疤痕在右腕。”她缓缓抬起完好的右手,素白的寝衣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同样光洁无痕的腕子。烛光下,皮肤细腻得近乎透明,找不到一丝旧伤的影子。
萧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捏着她左腕的手指力道骤然加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腕骨。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带着龙涎香的沉郁气息拂过她染血的伤口,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锁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惶或破绽。
“哦?”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兴味,“那便是孤记错了。孤只记得,那箭……”他另一只空闲的手忽然抬起,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抚过她颈侧跳动的血脉,最终停在那道前世被他亲手扼出的、早已不存在的淤痕位置,“……是擦着这里过去的。差半分,便断了卿的喉咙。”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游走。姜沉璧颈后的汗毛瞬间竖起。前世窒息而亡的幻痛和此刻腕骨欲裂的真实剧痛交织,在神经末梢疯狂叫嚣。她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翻腾的暴戾。
“殿下日理万机,些许旧伤,记不清也是常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温顺的疲惫,“臣女如今……只求父兄能留个全尸,入土为安。”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无法完全压抑的颤抖,如同琴弦将断前的哀鸣。
这份恰到好处的“脆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萧昱钳制她手腕的力道,微妙地松了一瞬。
就在这时!
“殿下!药熬好了!”寝殿的门被猛地推开,冷风卷着碎雪和一股浓烈的药味直扑而入。方才被吓退的小丫鬟抖如筛糠,手里捧着的却不是药碗,而是一只通体莹润、雕着五爪盘龙的羊脂玉参盅。盖子边缘氤氲着滚烫的白气,一看便知是御前才有的规制。
姜沉璧的心猛地一沉。御赐参汤!前世,就是这碗汤,在父兄问斩前夜“赐”入她口中,让她昏睡整日,错过了唯一可能劫囚的机会!晋王的手,竟已探得如此之深,连东宫的御赐之物也能染指?
萧昱的目光终于从姜沉璧脸上移开,投向那盅参汤。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松开了钳制姜沉璧的手,甚至用染血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替她将滑落的寝衣领口拢了拢。
“父皇体恤,赐下百年老参。”他声音温和,眼神却无半分暖意,“孤亲自看着人熬的。卿忧思过甚,气血两亏,该好好补补。三日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血肉模糊的左腕,意有所指,“……还要去送姜帅最后一程呢。”
“亲自看着人熬的”——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针,扎进姜沉璧耳中。她几乎能想象出晋王的人如何在萧昱的眼皮底下,将钩吻混入参须!太子是知情的默许?还是……这本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合谋?
小丫鬟抖着手将参盅捧到榻前矮几上,盖子揭开,浓郁得化不开的参气裹挟着一丝极淡、却被姜沉璧敏锐捕捉到的甜腥,扑面而来!正是钩吻!
“谢…陛下隆恩,谢殿下。”姜沉璧垂首,声音低弱。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指尖却因剧痛和寒冷微微发颤,似乎连捧起玉盅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滚烫盅壁的瞬间,她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脱力般向前栽倒!
“小心!”小丫鬟失声惊呼。
姜沉璧的右手“慌乱”中挥出,正正扫在参盅边缘!
“哗啦——!”
滚烫粘稠的参汤整个泼翻!大半浇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地毯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一小部分泼溅在姜沉璧的右手手背上,立时烫起一片骇人的红泡;还有几滴,则溅在了离得最近的萧昱那蟠龙纹的箭袖上,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迹。
殿内一片狼藉,浓烈的参味混杂着地毯烧焦的糊味,令人窒息。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丫鬟魂飞魄散地跪倒磕头。
萧昱低头看着自己袖口的污渍,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终于寸寸龟裂,眼底翻涌起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冒犯的阴鸷。他猛地抬眼盯住姜沉璧。
姜沉璧正捧着自己被烫伤的右手,痛得蜷缩起身体,脸色惨白如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抬起头,撞上萧昱的目光,眼中是纯粹的、毫不作伪的痛苦和一丝惊惶无措:“殿、殿下恕罪……臣女…臣女实在……”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混乱的死寂中,殿外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属于男人的低吼和扭打声!
萧昱的怒意瞬间被警惕取代,他猛地转身,厉喝:“何人在外喧哗!”
殿门被侍卫推开一道缝,寒风卷入。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回禀殿下,是那个哑仆!他……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在庭院枯井边撕打晋王府送来的一个花匠!两人滚作一团,掉进枯井里了!”
枯井?!
姜沉璧心头剧震!前世,那口枯井是谢氏在姜府传递密信的通道之一!哑仆为何突然对晋王府的花匠发难?难道……晋王的人想借机清理枯井?还是……哑仆发现了什么?
“掉下去了?”萧昱的声音冷得像冰,“死了?”
“花匠当场摔断了脖子。哑仆……哑仆还活着,在井底嚎叫,似乎摔断了腿。”侍卫统领的声音顿了顿,更低了些,“清理尸首时,在花匠怀里……发现了一封被血浸透的信,封口……印着谢氏内宅的胭脂印。”
谢氏内宅的胭脂印!
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开!晋王府的花匠,怀里揣着谢家内宅的信?!这简直是直指两家暗中勾结的铁证!萧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方才的怒意被一种更深的、被愚弄的阴冷取代。他猛地看向姜沉璧,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审视她是否也参与了这出“意外”。
姜沉璧依旧捧着烫伤的手,痛楚和虚弱清晰地写在脸上。然而,在无人能窥见的低垂眼睫下,一丝冰冷的锐芒倏然闪过。
成了。
那封以谢氏长房三小姐谢无瑕口吻写给晋王的、字字露骨、相约私奔的“情书”,终于借由这场混乱不堪的“意外”,以一种最惨烈也最无法辩驳的方式,被血淋淋地捧到了太子萧昱的面前!
窗纸上,哑仆的影子早已消失。庭院里,寒风卷着血腥气和枯井深处的哀嚎,一阵阵灌入殿内。
姜沉璧在剧痛中微微勾起染血的唇角。
棋子,开始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