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乾明宫
“殿下,天机榜有松动,与您并列的人似要浮出水面。”密探跪在殿前汇报。
“何人?”姬承天玩转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对这与他并列的那人不屑一顾。
“天骄榜只出现两个字,‘鬼谷’,并未出现名字。”密探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听闻鬼谷门人只有一人,古星河,此人下山后大闹京都,血染并州,携民南迁,剑指天启,一件一件都震惊着天下。”
“哦?此人很强?”姬承天似乎来了些兴趣。
“深不可测。”密探面露难色,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南谕长公主与他似有关系,如今仍替他守在那座镇北城。”
姬承天如遇晴天霹雳,耳边似乎响起萧清璃那句‘本宫宁可嫁江湖浪子,粗茶淡饭,纵马天涯,也绝不侍奉你这等心藏豺狼、目空一切的所谓君王!’
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时间仿佛停止了,落针可闻,一阵沉默过后,姬承天大喝一声:“来人,备马!”
江南的初春,是浸入骨髓的湿冷。这冷气不似北方的凛冽刀锋,却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褴褛衣衫的破洞,钻进皮肉,缠绕骨头,一点点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热气。废弃城隍庙的后殿,勉强能挡些穿堂风,就成了姑苏城众多无家可归者最奢侈的“暖房”。
古星河蜷缩在角落最阴暗处,身下垫着半块霉烂的草席。他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散发着浓烈尸臭和霉味的破棉袄,棉絮板结发硬,几乎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乱糟糟如同枯草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干裂的下巴。露在袖口外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他像一截被遗弃的朽木,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这片散发着绝望和馊臭的阴影里。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呻吟声、梦呓般的咒骂声。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汗臭、伤口溃烂的脓腥和角落里不知名物体腐败的酸馊气。几个饿得眼冒绿光的汉子,为了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爬着蛆虫的硬窝头,像野兽般撕打在一起,牙齿咬进皮肉,发出沉闷的嘶吼。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妪,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漏风的屋顶,等待死亡的降临。角落里,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挤在一起取暖,小脸上满是麻木和饥饿。
这里没有尊严,只有生存。不,甚至连生存都算不上,只是延缓死亡的过程。这便是最底层人的生活,光鲜亮丽都只是留给世家贵族的。
古星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藏在乱发后,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经脉寸断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然而,这肉体的痛苦,竟奇异地被这人间炼狱的景象冲淡了些许。至少,他还有意识,还能感受这炼狱。至少,他还有未竟之事。
这世间底层的人民从来都是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些热闹繁华从来不是他们的。
暮色四合,庙内的绝望和寒冷更重了几分。就在这死气沉沉几乎凝成实质的时刻,庙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来人是个和尚。
一身的土黄僧衣,浆洗得十分干净,在这污秽之地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形魁梧,肩宽背阔,不似寻常僧人的清瘦,反而像一尊沉默的山岳。面容方正,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浓眉如刀,一双眼睛却异常平和深邃,如同沉静的湖泊,倒映着这庙内的苦难众生。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硕大的粗布包袱,手中托着一个同样巨大的粗陶钵盂。
正是古星河前几日留意到的那个和尚——慧觉。
这几天在苏府附近常见这和尚诵经。
慧觉踏入破庙,没有在意扑面而来的恶臭和混乱。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蜷缩在角落的每一个身影,在那群撕抢窝头的汉子身上顿了顿,又在那个垂死老妪身上停留片刻,最后,那平和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古星河所在的角落,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古星河能感觉到,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并非审视,而是一种洞悉后的悲悯。
和尚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盘膝坐下。他将巨大的包袱解开,里面是十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尚有余温的糙面馒头,还有一摞干净的粗陶碗。他动作不疾不徐,将馒头一个个取出,放在干净的油纸上。然后端起那个巨大的陶钵,里面是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米香和野菜清气的稠粥。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个馒头,掰成几块,放在一只空碗里,再舀上满满一勺热粥,然后端起来,走到那个还在微弱喘息的老妪身边,轻轻放下。
“阿弥陀佛。老人家,喝口热粥吧。”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
老妪浑浊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慧觉并不介意,小心地将她半扶起来,用木勺舀起温热的粥,一点点喂入她干裂的唇中。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将盛着粥和馒头的碗,一一送到那些撕打累了、瘫在地上喘粗气的汉子面前,送到那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面前,送到每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眼神麻木的乞丐面前。
没有说教,没有施舍的高傲,只有无声的行动。那热粥的香气,在这冰冷的绝望之地弥漫开来,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原本麻木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那是久违的、对一丝温饱的渴望。
慧觉最后端着一碗粥和一个馒头,走到了古星河所在的角落。他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直接放下,而是在古星河面前一步之遥站定,目光平和地落在他身上。
“这位施主,”慧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古星河耳中,“老衲观你气血枯败,郁结于内,似有沉疴旧伤,又新添了极重的内损。这碗热粥,或可暖一暖脾胃,稍解寒气。”
古星河埋在乱发后的眼睛猛地一缩!这和尚……竟一眼看穿了他经脉寸断的伤势?还看出了是新伤叠加旧创?这份眼力,绝非寻常!
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哼,算是回应。身体却下意识地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
慧觉并未强求,只是将碗轻轻放在古星河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那碗热粥散发着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诱人。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古星河对面不远处也盘膝坐了下来,拿起自己钵盂里剩下的粥,默默地喝了起来。
一时间,破庙里只剩下轻微的啜饮声和咀嚼声,以及慧觉和尚平静的呼吸声。那碗热粥就在眼前,散发着生命的热度,诱惑着古星河冰冷的肠胃。但他没有动。对周遭环境本能的警惕,让他保持着极致的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当慧觉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钵盂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施主心中有恨。此恨如毒火,焚心蚀骨,更甚于你体内之伤。”
古星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乱发缝隙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刺向慧觉!
慧觉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如深潭,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悲苦和暴戾。“老衲观你眉宇间煞气凝聚,却又隐有浩然之气残留,非是穷凶极恶之徒。此恨……因何而起?可是那江南苏家?”
“苏家”二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古星河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苏玉衡绝望的眼神,江砚峰染血的白衫,齐清梧撕碎婚书时决绝的泪水……还有松涛苑前那冰冷的泥水和踩在头上的靴底……一幕幕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股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古星河身上逸散出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意味!
“和尚,这浑水你还是别进来为好。”古星河自从见这和尚在苏府附近便观察过他,不似苏家的人。
“鬼谷。”慧觉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
一股杀意弥漫开来,很小却很纯粹。
慧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只有更深的悲悯。他没有追问,只是如同磐石般静坐。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许久,古星河那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的裂缝中挤出来:“你是什么人?”
“阿弥陀佛,施主是要杀贫僧吗?”慧觉显得很淡定,“我观施主并不似弑杀之人。”
见古星河没有回复,慧觉继续道:“贫僧曾走投无路,受苏老夫人一饭之恩,救的贫僧性命,并一纸书信让贫僧出家为僧,本欲报答苏老夫人恩情,可惜天命难违,阿弥陀佛。”
“……假的!都是假的!”古星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什么急怒攻心!都是掩人耳目罢了,是谋杀!是苏正宏!是苏玉宸!他们为了彻底掌控苏家!为了扫清障碍!是他们……害死了老夫人!”
古星河并没有说谎,这几天古星河在苏府发现少了许多人,除苏正宏在排除异己之外,其中还包括几名心腹。
杀人灭口!这个想法第一时间浮现古星河脑海。
计划百密一疏,终究出现了漏洞。
一位丫鬟逃了出来,她并没有参与此事,可却在无意之中亲眼见到了一切,也见到了参与此事的人被灭口,终究她害怕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她,在一个雨夜逃了出来。
在逃出苏府后一路冒雨往城门跑去,却被雨中的一个黑影吓退。
那正是古星河。
“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求求你不要杀我。”丫鬟哭着跪坐在雨中,被吓得腿软,不敢乱动。
古星河将她带到一个废弃的草屋内,丫鬟瑟瑟发抖,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是大少爷他们...他们让小清下的毒...在那天之后老夫人就过世了...小清...小清她也被...”
丫鬟哽咽的说着:“求求你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都是老爷和大少爷他们做的...”丫鬟生怕眼前的这尊煞神不信,匆匆忙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的油纸包“这个,这个就是小清放到老夫人茶里的东西。”
古星河从破烂衣服里掏出那个小包放到慧觉眼前。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慧觉为中心猛地炸开!他盘坐的身躯纹丝未动,但那双始终平和如深潭的眼眸,却在瞬间爆射出刺目的精芒!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浓眉倒竖,眉宇间一股金刚怒目、降妖伏魔的凛冽煞气冲天而起!他身下那块布满灰尘的蒲团,竟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如同狮吼雷音,震得整个破庙簌簌落灰!那声音里再无半分平和悲悯,只有焚尽八荒的震怒!庙内所有乞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佛吼和那恐怖的威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向更深的角落,惊恐地看着那个瞬间从悲悯菩萨化身为降魔金刚的和尚!
“苏老夫人是个好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慧觉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充满了压迫感。他看向依旧蜷缩在角落、却因揭露真相而微微喘息的古星河,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此等悖逆人伦、弑亲夺位之恶行,天地不容!佛亦不恕!施主,你待如何?”
古星河迎着慧觉那双燃烧着怒焰的金刚目,乱发后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杀意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那双布满黑泥的手,艰难地指向破庙窗外——那个方向,正是当夜围杀江砚峰、他燃烧生命斩杀玄煞双绝的雨巷所在!
夜,深沉如墨。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纸,在空寂的街道上打着旋儿。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柳叶巷口,此刻只剩下鬼域般的死寂。两侧高耸的屋檐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青石板路面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无法被雨水彻底冲刷掉的、深褐色的印记——那是当日惨烈厮杀留下的血痕。
巷口一侧的屋顶阴影里,古星河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瓦片。他身上依旧是那套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装束,但乱发下的双眼,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巷口另一端唯一的入口。他手中没有剑,只有几枚在破庙角落寻到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和几根坚韧的草绳。破碎的身体如同一个随时会崩裂的陶罐,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神经,但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即将到来的杀戮上。他在等,等那条毒蛇入瓮。
巷口对面的屋檐下,慧觉和尚魁梧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阴影之中。他依旧穿着那身僧衣,但整个人的气质已截然不同。他双手合十,闭目而立,如同入定的老僧。然而,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周身弥漫的、如同实质般沉凝的威压,却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弓!他便是这杀局最坚固的壁垒,是斩断一切退路的金刚杵!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终于!
巷口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伴随着护卫们刻意压低的呼喝。一队人马出现在巷口,十几名腰挎长刀、神情警惕的黑衣护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带着几分酒意、几分志得意满的年轻脸庞——正是苏玉宸!
他刚从一个依附于大房的豪商府邸饮宴归来。席间,众人对他这位即将执掌苏家大权的“新家主”极尽吹捧巴结。想到苏玉衡如同丧家之犬般被逐出江南,想到祖母已死,父亲大权在握,他心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感。这条通往松涛苑的近路,他走了无数次,从未想过会有危险。
“停下!”护卫统领忽然勒马,警惕地打量着前方幽深寂静的巷子,“大公子,这巷子太静了,有点不对劲。”
苏玉宸不耐烦地挥挥手:“能有什么不对劲?几个臭乞丐都被巡城司赶走了!快走,本公子乏了!”他满脑子都是回去如何享受胜利果实,哪有心思理会护卫的谨慎。
护卫统领无奈,只得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当苏玉宸的马车完全进入巷口空地,当那十几名护卫也踏入巷口范围的瞬间——
“阵起!”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夜枭啼鸣的声音,骤然在死寂的巷子上空炸响!
声音未落,巷口两侧的阴影里,数点微弱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正是古星河掷出的碎瓷片!它们的目标并非护卫,而是巷口两侧墙壁上几个特定的、不起眼的凹坑!
叮叮叮!
几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碎瓷片精准地嵌入凹坑,同时,古星河布满冻疮的手指猛地拉动藏在袖中的草绳!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束缚之力瞬间弥漫开来!以那嵌入凹坑的碎瓷片为基点,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真气力场骤然生成!正是当日古星河用来迟滞玄煞双绝的简化版“八门锁魂阵”!虽然威力远不及当日,但对付这些猝不及防的护卫,瞬间的迟滞便已足够!
“不好!有埋伏!”
“保护公子!”
护卫们惊骇欲绝,但身体却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拔刀的动作变得无比迟滞!体内的真气运转也猛地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迟滞瞬间!
“阿弥陀佛——!!!”
一声震耳欲聋、蕴含着无上降魔伟力的佛号,如同九天惊雷在巷口炸响!苏玉宸的骏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慧觉和尚动了!
他从屋檐下的阴影中一步踏出!这一步,地动山摇!魁梧的身躯如同怒目金刚降世!他没有用任何兵器,只是双掌合十于胸前,随即猛地向两侧一分!
“金刚怒目!”
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凝练如实质的磅礴气劲,如同怒海狂涛,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拍向巷口两端!
轰!轰!!!
两侧巷口堆放的杂物、石墩、乃至半堵残破的矮墙,在这恐怖的掌力下如同纸糊般被瞬间震飞、粉碎!巨大的石块和杂物混合着烟尘,如同泥石流般轰然倾泻,瞬间将巷口两端堵得严严实实!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烟尘弥漫,碎石纷飞!
护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和退路断绝的恐惧彻底打懵了!阵法的迟滞加上佛门金刚怒目的威压,让他们心神剧震,阵脚大乱!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马车内,苏玉宸惊恐万状地尖叫着,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几名反应稍快的护卫强行挣脱阵法的部分束缚,拔出长刀,嘶吼着扑向巷口中央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和尚!
慧觉眼神冰冷,面对数把劈砍而来的雪亮长刀,不闪不避!他右手单掌竖起,竖于胸前,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层淡淡的、如同金铜般的光泽!
“金刚不坏!”
铛!铛!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火星四溅!几把灌注了真气的长刀狠狠砍在慧觉竖起的右掌之上,竟如同砍中了万载玄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锐响!刀身剧烈震颤,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几名护卫虎口崩裂,长刀几乎脱手!而慧觉的掌心,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慧觉一声低喝,左手化掌为拳,毫无花巧地一拳轰出!拳风刚猛无俦,带着龙象巨力!正中一名护卫胸口!
噗——!
那名护卫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上,胸骨瞬间塌陷,口中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堵路的碎石堆上,再无声息!
“妖僧!!”护卫统领目眦欲裂,带着剩下的护卫疯狂围攻慧觉。刀光剑影瞬间将慧觉魁梧的身影笼罩!然而,慧觉身法看似笨拙,实则稳如山岳。他双掌翻飞,或格挡,或拍击,或擒拿!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带着沛然莫御的佛门真力!掌风过处,空气发出沉闷的爆鸣!围攻的护卫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不断有人筋断骨折,惨叫着倒飞出去!狭窄的巷口空地,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
慧觉如同一尊真正的金刚,牢牢堵在唯一的出口前,以一人之力,硬撼十几名精锐护卫!他在为阴影中的毒蛇,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混乱的厮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在狭窄的巷口回荡,震耳欲聋。马车内,苏玉宸吓得魂飞魄散,他猛地掀开车帘,想要弃车逃命!
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出车门的瞬间!
一道比夜色更浓、比寒风更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口一侧高耸的屋檐上无声滑落!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正是古星河!
他选择的时机妙到毫巅!正是苏玉宸心神最慌乱、护卫们被慧觉死死缠住、无暇他顾的刹那!
他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枚边缘被磨得极其锋利的、沾着污泥和血锈的碎瓷片!这枚瓷片,是他从破庙的角落寻到的,是乞丐们用来割取腐肉的“餐具”,此刻,却成了索命的凶器!
古星河的眼神冰冷、专注,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锁定猎物的绝对冷静。经脉寸断的痛苦被复仇的意志强行压下,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击之中!
他如同扑向猎物的夜枭,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手中的碎瓷片,带着他全部的精气神,带着对苏玉衡下跪屈辱的愤怒,带着对江砚峰重伤的愧疚,带着对齐清梧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带着对苏老夫人枉死的滔天恨意!化作一道微不可查、却凝聚了无尽杀机的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向苏玉宸毫无防备的脖颈!
快!狠!准!
“呃……”苏玉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闷哼。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瓜果被刺破的声响。
锋利的碎瓷片,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苏玉宸颈侧的动脉!冰冷的瓷片深深嵌入血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玉宸脸上的惊恐瞬间定格,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度的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子,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指缝中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锦衣华服!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迅速涣散。
“恶贯满盈,你...可曾想过今日!”
古星河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借着下坠之势,脚尖在马车辕木上一点,身体如同轻盈的狸猫,向后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濒死的苏玉宸,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眼前景象惊呆、动作瞬间僵硬的护卫。
“走!”
他低喝一声,声音嘶哑。
慧觉闻声,金刚怒目般的气势瞬间收敛。他猛地一掌拍飞面前最后一个护卫,魁梧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离弦之箭,几步便冲到古星河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走!”
两人身影一晃,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青烟,瞬间消失在巷口一侧被慧觉震塌的矮墙缺口处,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血腥,以及马车旁那个捂着脖子、鲜血汩汩涌出、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苏玉宸。
“公子!!!”
护卫统领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吼,扑到苏玉宸身边,却只摸到满手温热的粘稠和迅速冰冷的身体。
巷口死寂。只有寒风呜咽着卷过,吹拂着浓重的血腥气。月光惨淡,照在苏玉宸死不瞑目的脸上,也照在那些破碎的瓦砾和深褐色的旧血痕上。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巷口另一端被碎石堵死的阴影里,几个被巨大动静惊醒、偷偷摸过来想看“热闹”的乞丐,此刻全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瞪大了浑浊的眼睛,张大了干裂的嘴巴,看着那锦衣华服的贵人像条死狗一样倒在地上抽搐,看着那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肆意流淌,看着那平日里高高在上、动辄打骂他们的护卫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惊恐哭嚎……
其中一个老乞丐,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白天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已经发硬发黑的馒头。他看着那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暗红色的血泊,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馒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馒头上沾染的一点暗红色污渍,不知是霉斑,还是……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烫到一般,将那半个馒头狠狠扔了出去!馒头滚落在血泊边缘,迅速被染红了一角。
老乞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他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黑暗深处,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其他几个乞丐也如梦初醒,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如同受惊的耗子。
不远处,一条更深的窄巷阴影里。
古星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拉动着胸腔里破碎的风箱,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刚才那凝聚了所有意志和残存体力的一击,如同榨干了油灯的最后一滴油。冷汗混合着污泥,从他额角涔涔而下。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才没有软倒在地。
慧觉站在他身前一步之遥,魁梧的身躯如同屏障,隔绝了巷口方向隐约传来的混乱和哭嚎。他静静地听着,脸上那金刚怒目的煞气已然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依旧残留着一丝雷霆过后的余威。他转过身,看向几乎虚脱的古星河,目光落在他那只因紧握碎瓷片而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上。
“施主,此间事了。”慧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伤及本源,此地不宜久留。”
古星河艰难地抬起头,透过乱发的缝隙,看向慧觉。他没有问和尚为何出手,也没有问和尚的身份。有些事,无需多言。他喉咙动了动,嘶哑道:“……多谢大师。我……必须去灵蛇谷。”
慧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月见草……确是你唯一生机。然灵蛇谷凶险,瘴疠毒虫,灵蛇盘踞,更有未知邪祟。你此去,九死一生。”
“死……也要去。”古星河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试图站直身体。
慧觉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色泽温润、雕刻着古朴梵文的木符,递到古星河面前。
“此乃‘菩提静心符’,虽非神兵利器,但随身佩戴,可稍御瘴疠邪气,清心守神,于你或有微末助益。”
古星河看着那枚散发着淡淡檀香、隐隐有微光流转的木符,没有推辞,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默默接过,紧紧攥在手心。一丝微弱的暖流顺着掌心传入,竟稍稍缓解了一丝经脉的剧痛。
“大师……”古星河嘶哑开口,目光看向巷口的方向,那里隐隐还有苏家护卫绝望的哭嚎传来,“苏家……不会善罢甘休。”
慧觉的目光也投向那血腥弥漫的巷口,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冰冷,带着一种俯瞰红尘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声音如同古刹晨钟,低沉悠远,却蕴含着一种斩断因果、超脱生死的决绝力量,“冤有头,债有主。苏玉宸既已伏诛,此段因果已了。若苏家再行不义,自取灭亡……”他顿了顿,眼中那丝悲悯彻底化为金刚怒目的威严,“贫僧虽为方外之人,亦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若那苏家欲化修罗道场,贫僧……不介意再行金刚怒目!”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古星河,高大的身影转身,大步流星,径直朝着与那血腥巷口相反的方向,走向更深沉的夜色。僧衣飘动,步伐沉稳,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又蕴含着无上的慈悲与决绝。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街角,只留下那低沉浑厚的佛号余音,在寒风中隐隐回荡。
古星河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木符,看着慧觉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血腥弥漫的柳叶巷口。苏玉宸的死,并未带来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宿命般的疲惫和解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瘸,踉跄地、坚定地,朝着姑苏城外,朝着那传说中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瘴疠绝地——灵蛇谷的方向,孤独地走去。身影很快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