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咫尺天涯藏锋冷(1 / 1)

那盒莹润的“玉肌膏”,成了沈青鸾心头的烫手山芋。它躺在简陋梳妆台的角落,清冽的药香却无孔不入,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夜晚的悸动与危险。她用了两次,手背的烫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迹。她将玉盒仔细收进唯一带锁的小木箱底层,仿佛要锁住那不该有的心绪。

在慈宁宫的日子,沈青鸾将自己“藏”得更深了。

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灰老鼠”。除了必要的侍奉,她几乎不踏出偏殿的范围,对太后的吩咐一丝不苟,对其他宫人的试探或刁难,一律以最卑微的姿态应对。她甚至刻意避开了所有萧彻可能出现的时辰。她需要这层坚硬的壳,来抵御那日益汹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心潮。

然而,有些相遇,避无可避。

这日午后,太后小憩。沈青鸾奉命去内务府取一批新到的江南贡缎,供太后挑选。她抱着沉重的锦缎,低头快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回到相对安全的偏殿。

转过一道垂花门,前方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身姿挺拔,玄色常服上绣着暗金夔龙纹,正是太子萧彻。他正与身旁的詹事府官员低声交谈,步履沉稳。

沈青鸾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加快脚步,试图从道旁侧身而过,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站住。”萧彻低沉的声音响起,并非命令,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沈青鸾脚步顿住,抱着锦缎的手臂微微收紧,躬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声音细弱蚊蝇。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几日不见,她似乎更瘦了些,宽大的宫装显得空荡荡的。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一小截依旧蜡黄的脖颈和紧绷的下颌线。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比初见时的卑微怯懦,更添了几分疏离的倔强。

这种刻意的回避,让萧彻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挥挥手,示意詹事府官员稍候。官员识趣地退开几步。

“抬起头来。”萧彻走近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青鸾耳中。

沈青鸾身体微僵,缓缓抬起脸,但目光依旧垂落在地面,不敢与他对视。那张刻意修饰过的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黯淡无光。

“手好了?”萧彻的目光扫过她交叠放在锦缎上的手背,那淡淡的粉色痕迹已经很不明显。

“回殿下,已痊愈。多谢殿下赐药。”沈青鸾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药呢?”萧彻忽然问道,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

沈青鸾心头一跳,强自镇定:“殿下赐药珍贵,奴婢伤势已愈,不敢再浪费,已……已妥善收好,待日后寻得机会,定当归还殿下。”她将“归还”二字咬得清晰,试图划清界限。

“不必还了。”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是给你的,收着便是。”他顿了顿,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沈青鸾,你在躲着孤?”

沈青鸾的呼吸瞬间窒住!她猛地抬眼,撞进萧彻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探究或怜惜,而是洞悉一切的锐利,甚至……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瞬间的慌乱,连忙再次垂下眼帘,心跳如鼓。

“奴婢不敢。”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日理万机,奴婢卑微,岂敢……”

“不敢?”萧彻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夜在皇祖母面前,你砸向刺客的石头,可没见你有半分‘不敢’。为母学艺,侍奉太后,亦未见你退缩。怎么,孤是洪水猛兽,比那亡命刺客更让你惧怕?”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沈青鸾的心防上。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刻意隐藏的勇气,也看穿了她此刻的退缩!这认知让她既恐慌又有一丝被理解的奇异酸楚。

“殿下……”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竟不知该如何辩解。所有的伪装在他洞悉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呀!这不是太子殿下吗?臣妾给殿下请安。”

只见一身桃红宫装、妆容精致的沈知颜,在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她入宫后因家世被封为“宝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刻意忽略了沈青鸾的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萧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与邀宠之意。

沈青鸾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后退一步,将头埋得更低,努力将自己缩成背景。

萧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沈知颜的突然出现明显不悦,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仪:“沈宝林免礼。”

沈知颜起身,目光这才“惊讶”地落在沈青鸾身上,语气夸张:“咦?这不是姐姐吗?你怎么在这儿?抱着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她上前一步,看似关切,手指却状似无意地拂过沈青鸾怀中高高堆叠的锦缎最上面一层。

沈青鸾本就心绪不宁,抱着沉重的锦缎,重心不稳。被沈知颜这“轻轻”一拂,最上面几匹光滑的缎子瞬间滑落!

“啊!”沈知颜惊呼一声,仿佛被吓到,连连后退。

几匹价值不菲的贡缎,“哗啦”一声散落在冰冷的宫道上,沾满了尘土。

“大胆奴婢!”沈知颜身边的宫女立刻尖声呵斥,“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弄脏了贡品,你担待得起吗?!”

沈青鸾抱着剩下的锦缎僵在原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缎子,脸色煞白。她知道,这是沈知颜的算计!在太子面前,让她出丑,坐实她“笨拙”、“卑贱”的印象!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散乱的锦缎,又看向沈知颜那副故作惊慌实则得意的嘴脸,最后,目光定格在沈青鸾惨白却紧抿着唇、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身影上。

那身影里,有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她明知被算计,却无法辩驳,只能承受。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猛地窜上萧彻的心头。他厌恶沈知颜这种低劣的手段,更心疼沈青鸾此刻的无助与隐忍。

“够了!”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压下了宫女的呵斥和沈知颜的做作。

沈知颜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吓得一哆嗦,脸上的得意僵住。

萧彻看也没看她,目光只落在沈青鸾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缓和了几分:“沈青鸾,把地上的缎子捡起来。”他没有让她“滚”,也没有斥责她“失仪”。

沈青鸾猛地抬眼看向萧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没有顺势责罚她?反而让她……捡起来?

萧彻迎着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却又在深处跳跃着一簇她看不懂的火焰。“捡起来。”他重复道,语气加重了一分,带着一种支撑的力量。

沈青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委屈瞬间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压下。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任何人,默默地蹲下身,将被弄脏的锦缎一匹匹小心地捡起,拍去尘土,重新抱在怀里。她的动作很慢,却异常沉稳,背脊挺得笔直。

沈知颜看着这一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太子不仅没有责罚沈青鸾,反而像是在……维护她?!这让她嫉恨得几乎发狂!

萧彻看着沈青鸾沉默却挺直的背影,心中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一些。他知道她在忍,在藏。他也知道,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这些缎子,对她而言并非易事。但他更知道,比起虚伪的怜悯,这种带着命令的“支撑”,或许更能让她保留那点可怜的尊严。

“沈宝林,”萧彻终于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沈知颜,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与威仪,“御前失仪,喧哗宫道,禁足三日,抄《女诫》十遍,静思己过。”

沈知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殿下!臣妾……”

“退下。”萧彻的声音不容置喙。

沈知颜怨毒地剜了已经抱着锦缎站起身的沈青鸾一眼,终究不敢违抗,咬牙行礼告退。

宫道上只剩下萧彻、沈青鸾和退在远处的詹事府官员。

沈青鸾抱着沉重的锦缎,垂首而立,沉默得像一尊雕像。尘土沾染了她的裙摆和袖口,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却也衬得她挺直的脊梁更加孤绝。

萧彻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气息,混合着锦缎的丝香和尘土的味道。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沈青鸾,”他的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这深宫之中,藏锋固然是生存之道。但有时,过分的退缩和隐忍,只会让豺狼以为你好欺。”

他顿了顿,看着她骤然抬起的、充满惊愕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孤赠你的,不止是药膏。若有下次,砸向豺狼的,不该只是石头。孤许你……自保之权。”

说完,他不再看她震惊的表情,转身对詹事府官员道:“走吧。”大步流星地离去,玄色的衣袍在风中划出冷冽的弧度。

沈青鸾抱着锦缎,僵立在原地,耳畔反复回响着萧彻最后那几句话。

“孤许你……自保之权。”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困境。

他给了她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他告诉她,不必一味退缩!

这不再是施舍,而是……一种近乎同盟的认可!一种对她内在力量的信任!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发冷,又有一股奇异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她望着萧彻离去的方向,那挺直的背影在宫道尽头消失,却在她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咫尺之间,是身份的天堑。

天涯之远,是灵魂的共鸣。

藏于袖中的青锋,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召唤,无声地震鸣。

这深宫之路,似乎……不再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第二十六章咫尺天涯藏锋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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