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微光烛照众生相(1 / 1)

太子萧彻那句“安民足食……这四字,倒有几分意思”的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青鸾心底漾开涟漪,却迅速被她压下。她扶着赵尚仪的手,刻意加重了脚步的虚浮,每一步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

“殿下恕罪……民女体弱,失仪了……”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病气,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灰扑扑的衣领里。那刻意黯淡的蜡黄脸色,在驿站昏黄的灯火下,更显憔悴不堪。

萧彻的目光在她佝偻的脊背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方才那惊鸿一瞥捕捉到的、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静光芒,仿佛只是错觉。他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情绪:“无妨,好生将养。”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她离去的、单薄而“孱弱”的背影。

沈青鸾回到厢房,关上门的瞬间,脊背立刻挺直,眼中的“病气”一扫而空,只剩下深沉的警惕。“鸾儿,方才……”赵尚仪心有余悸。“嬷嬷放心,无事。”沈青鸾声音平稳,走到母亲榻边,探了探苏氏的脉息,“殿下只是路过。我们依旧如常便是。”她拿起案头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千字文》,眼神沉静。白日里太子那看似随意的“安民足食”四字,绝非偶然。他听到了她在云静姝面前那番怯懦的回应,此刻抛出这四字,是试探,还是……认可?

她必须更加谨慎。藏锋,不仅仅要藏颜,更要藏智。至少在获得足够保障之前,那些过于锋芒毕露的见解,只能如石沉大海。

次日,驿站外流民聚集的角落。沈青鸾依旧是那副灰扑扑、不起眼的模样,带着刻意弄脏的《千字文》,在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中间坐下。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沙哑,指着书页上最简单的字:“来,跟我念,天……天地的天……”孩童们好奇又懵懂地跟着念,声音参差不齐。沈青鸾耐心地重复着,时不时掩唇低咳几声,一副强撑病体的模样。

角落里,一双清澈却锐利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是谢无涯。她抱着一小捆刚捡来的柴禾,看似在歇脚,实则全神贯注地警戒着。经过那夜月下的震撼与誓词,她已将自己完全定位为沈青鸾的“影子”。沈青鸾教孩子识字,她便在外围警戒,确保无人打扰这份微弱的善举。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娇叱声传来:“哟!这不是我们才情无双的沈家大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这腌臜地方,教起这些泥腿子认字来了?啧啧,真是……有辱斯文!”林知颜带着两个丫鬟,摇着团扇,一脸嫌恶地站在不远处,仿佛靠近这些流民都会脏了她的鞋。

沈青鸾仿佛受惊的小鹿,身体猛地一缩,抱着《千字文》的手微微颤抖,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弱:“林……林小姐……民女只是……只是见这些孩子可怜……”

“可怜?”林知颜嗤笑一声,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青鸾灰黄的脸和朴素的衣着,“我看是你自己可怜吧!顶着个罪臣之女的名头,装得一副病恹恹、胆小如鼠的样子,真以为能博得殿下和夫人的怜悯?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昨夜殿下路过,怕是连正眼都懒得瞧你一眼!”她的话语刻薄恶毒,故意戳着沈青鸾的痛处。

周围的孩童被林知颜的气势吓住,瑟缩着不敢出声。沈青鸾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委屈和恐惧,抱着书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暗处的谢无涯眼中怒火升腾,几乎要冲出去,却被沈青鸾一个极其细微的摇头动作制止。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她知道,此刻任何反击,都会暴露沈青鸾的伪装。

“知颜,休得无礼!”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云静姝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眉头微蹙。她的目光掠过沈青鸾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又落在林知颜骄纵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对沈青鸾“扶不上墙”的失望。这沈青鸾,面对如此羞辱,竟只会瑟瑟发抖?昨夜那番“安民足食”的言论,果然是碰巧?她心中疑虑更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走了眼。

林知颜见云静姝来了,气焰稍敛,却仍不服气地嘟囔:“夫人,侄女只是实话实说,看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够了!”云静姝语气转冷,“流民亦是陛下子民,教习识字,亦是善举。你身为官家小姐,当知体统,莫要在此口出恶言,失了身份!回去!”

林知颜被当众训斥,脸上挂不住,狠狠剜了沈青鸾一眼,跺脚带着丫鬟走了。

云静姝转向沈青鸾,看着她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颤的样子,心中那点失望几乎化为不耐。她勉强放缓语气:“青鸾,你有此善心是好的,只是此地污秽,你身子又弱,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语气中已带了几分疏离。

沈青鸾这才像是回过神,慌忙起身,对着云静姝深深福礼,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谢……谢夫人解围……民女……民女这就回去……”她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摔倒,抱着那本《千字文》,在赵尚仪的搀扶下,仓惶离去。背影狼狈而卑微。

云静姝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或许,这枚棋子,真的不堪大用?

然而,就在驿站回廊的转角阴影处。太子萧彻静静地站在那里,方才庭院外发生的一切,尽收他眼底。

他看到了林知颜的骄纵刻薄,看到了云静姝的训斥与失望,更看到了沈青鸾面对羞辱时的“怯懦”与“狼狈”。但当他的目光掠过她怀中那本被紧紧抱着的《千字文》,掠过她离去时踉跄脚步下依旧挺直的、不易察觉的脊梁线时,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演得可真像。若非昨夜柴房外那惊心动魄的词句犹在耳畔,若非那句“安民足食”与她不假思索教导流民孩童识字的行为如此契合,他或许真会被骗过去。

她为何要如此?仅仅是为了自保?还是有更深远的图谋?

萧彻的目光投向驿站外那群因沈青鸾离去而显得有些茫然的流民孩童。其中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正用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方才沈青鸾教过的“天”字。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漫上萧彻心头。这女子,在自身难保、刻意藏拙的境地中,竟还肯分出心力,去点燃这些微末如草芥的生命中一丝求知的微光。这份看似卑微怯懦表象下深藏的悲悯与格局,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或惊艳的容颜,都更让他心头震动。

他想起她昨夜词中的句子:“身似飘蓬转,心逐塞鸿旋”。她的心,究竟飞向了何方?是仅仅为了家族平反?还是……如这“安民足食”四字,装着更广阔的天地?

“殿下,”贴身内侍低声请示,“慧懿夫人那边……”萧彻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中已恢复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抹探究与兴味,却愈发浓厚。他淡淡道:“传孤的话,明日启程前,着人给这些流民孩童送些米粮和……笔墨。”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声张。”

内侍领命而去。萧彻最后看了一眼那泥地上歪扭的“天”字,转身离开。沈青鸾,你这“微光”,究竟能烛照多远?孤,拭目以待。

沈青鸾的厢房内。谢无涯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脸上带着未消的愤怒:“姑娘!那林知颜实在可恶!还有夫人她……”她话未说完,却见沈青鸾已洗净了脸,正对着铜镜,再次用那暗黄的粉膏,一丝不苟地遮掩着本来的肤色。她的动作沉稳冷静,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受辱的不是她。

“无涯,”沈青鸾的声音清冷而平稳,与方才的怯懦判若两人,“方才林知颜靠近时,她身后那个穿绿袄的丫鬟,袖中藏了什么?”谢无涯一愣,随即凝神回忆,片刻后,肯定地低声道:“回姑娘,那丫鬟袖袋里藏了一小包东西,用油纸裹着,捏着像是……粉末。她靠近您时,手指在袖袋里动过好几次!”

沈青鸾对着铜镜,描画粗眉的手微微一顿,镜中那双凤眸,瞬间掠过一道冰冷的寒芒。原来,不仅仅是言语羞辱。好一个林知颜!

她放下眉黛,看着镜中那张再次变得黯淡平庸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霜的笑意。“无涯,”她轻声道,“你的耳朵,很好用。记住那个丫鬟的样子。”韬光养晦,并非任人宰割。暗处的刀,往往比明处的剑更致命。

微光烛照之处,众生之相毕露。而真正的猎人,往往披着最不起眼的伪装。

(第二十二章微光烛照众生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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