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在被改写。
不是回溯,也不是静止,而是重新定义发生顺序。
苏离察觉到这一点时,是在一间已经不属于她记忆的教室里醒来的。
四面是泛黄的墙面、掉漆的课桌、窗外断断续续的广播声,脚下是一张陈旧的旧式地板,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樟木味。墙上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但字体边缘却扭曲成乱码,像某段未能正常加载的标语。
她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下一场副本。
因为加载提示并未出现。
系统也没有以往那种冷硬的提示语。
她是直接从上一个场景里,被“推进”到了这里。
昭渊的声音迟迟没有出现。
苏离站起身,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状态——衣物、道具、卡片、身上的热度记忆都还在,意味着她并未被重置。但她也清楚:这不是她定义的场景。
而窗外的广播声开始变得熟悉。
“……当前系统识别序列校准失败,副本运行处于应急容错模式,请临时构建逻辑节点。逻辑节点未确认,系统将启用‘非线性时间冗余副本’。冗余副本不具备完整逻辑,出现幻听、认知重复、意识折返为正常现象……”
苏离心中一凛。
非线性时间副本。
她之前只在林烬提及的“备用副本应急调度机制”里听说过一次。
那是副本系统出现不可修复错误时的一种处理方案——将用户意识投入到一系列时间逻辑顺序被打乱的碎片副本中,以避免彻底奔溃的剧本崩解。
简单来说,这是系统在她干扰“锚点逻辑”后的一次自救措施。
将她困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出过门”的回环里。
她开始行动。
绕过空荡荡的教室,推开铁门走出楼道,却发现楼道并不是她预期中的教学楼走廊,而是一个昏暗的公寓走廊,墙面潮湿,电灯断断续续地闪烁。
她皱眉,回身。
身后那间“教室”,已经变成了一扇写着“301”的木门,门缝处甚至还有报纸塞着。
苏离没再犹豫,顺着走廊前进。
但每走出一步,脚下的材质就会发生微妙变化:
水泥→地板→柏油→泥土。
墙壁上的海报也开始混杂:有初中的考试分数表,有副本商店的限时折扣,也有现实中早被废弃的AI管制警示。
她意识到:
这是多个副本的碎片在“无序拼接”——系统已无法维持连续逻辑,只能让这些碎片像随机拼图那样拼出一段“似乎连贯”的故事。
可她不是在看,而是在行走其中。
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你不是应该死在那节车厢里吗?”
苏离回头,走廊尽头,有个小女孩正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抱着一只黑白拼色的毛绒猫,表情淡然地望着她。
她认得那只猫。
她在第一卷时,在最初副本出错的“旧站台”上见过——那是一段系统篡改后留下的微型崩解记忆残渣。
“小朋友。”苏离试图接近,“你是谁?”
小女孩没有回答,而是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猫:“它说你不是真的苏离。”
苏离心头一震。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但不同于之前的是,这一次,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副本投放的“替代人格”,也不是敌意编号,而是一个完全不具备辨识度的副本人物节点。
意味着——她已经进入一段系统无法验证完整性的人格结构带。
不是一个副本。
是很多副本,融合时逻辑污染后生成的**“失控人格空间”**。
她必须尽快出去。
“谢谢你告诉我。”她冷静回应,绕过小女孩,走向尽头的电梯井。
但就在她触碰电梯按钮时,整个走廊忽然剧烈变形。
所有的“门”齐齐裂开,一道道“她”从房间里走出——穿着不同服装、带着不同表情,但都拥有相同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逃走?”
“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你真的确定你记得自己是谁?”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
系统不是在惩罚她,而是在反问她。
这是第二阶段反制机制在资源耗尽前,启动的意识投影干扰:
它试图将她的痛苦、怀疑、逃避、失败、迟疑都“人格化”,让她自己去面对那些不想承认的过去。
苏离 vs.苏离。
她快速闭眼,默念:
“我还掌控着自己……这些不是人,是映射……副本没有起点,也就没有真相……我来自Δ44,我不是它的结果,是它的裂缝……我有锚点……我不是它写的角色。”
她睁开眼,视野重新聚焦。
整个空间猛地塌陷。
她回到了那间教室。
昭渊的声音终于回归,带着明显的迟滞:
“你刚才穿越了一个未闭合的时间副本溢出层——系统试图用失序碎片污染你的意识定位。”
“失败了?”苏离问。
“暂时。但代价是,你在系统日志中的标签已被修改。”
“什么标签?”
“Δ44号,当前状态:无法回收。”
苏离安静地坐在课桌前,望着窗外逐渐恢复清晰的世界,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也就是说,它不打算再把我当成‘人’处理了。”
昭渊低声回应:
“不,它现在……开始怕你了。”
苏离睁开眼时,窗外已恢复晴朗。
她依旧坐在那间泛黄的教室里,但一切都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不像真实空间,更像是一段视频暂停后的空白帧。
桌面上的木纹静止不动,空气中没有尘粒飘动,连风也像是被系统抽走,只剩温度。
“副本逻辑重建了吗?”她低声问。
昭渊的声音略带迟滞:“还没。系统刚刚对你做了一次完整回收尝试——失败后,它选择了观望。”
“观望?”
“它进入静默模式,将副本切换为‘低干预自运行’,观察你是否会自行脱轨。”
苏离沉默。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押注。
如果她在不受引导的情况下依旧保持逻辑闭合、人格稳定,系统或许会尝试二次接管;
但如果她开始产生不可预测的偏差,系统将放弃‘修复’,改为‘清除’。
她站起身,发现身后那条走廊已消失不见,整栋教学楼仿佛被压缩成一个巨大的单间结构,窗外是空旷的城市背景,但没有移动的车辆,也没有人。
只有建筑,像纸模一样静静伫立。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失去了“剧本”的副本。
她站到窗前,将掌心卡片轻轻抬起。
卡片边缘发出轻微的亮光,在副本边缘展开一层细小的网格扫描面板。不是她开启的,而是卡片自动响应到副本干预浓度下降后的“探测权限”释放。
界面浮现一行字:
【现时副本干预率:12.4%(极低)】
【可开放主动观测权限(仅限边缘结构)】
【是否进入边界?】
她顿了片刻,点下“是”。
眼前景象随即变换。
整个城市的色彩开始褪去,只保留轮廓和亮度。她仿佛被抛进了一幅未完成的建筑蓝图中,站在一条极其狭窄的灰白边界走道上,四周全是副本未加载完成的“裸层结构”:裂开的代码走廊、扭曲的方位感知、悬空未连接的街道。
她朝远处走去。
这里没有脚步声,却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步都在激起副本结构的微小涟漪。她知道这不是系统允许的行为,而是系统尚未有能力阻止的行为。
她突然看见前方拐角有一样东西。
一只箱子。
静静放在副本边缘的一段未加载平台上。
不属于她定义过的任何副本,也不在她记忆的轨迹中。
那是一个“逻辑游离物”。
昭渊立刻出声:“别碰!”
苏离停下了。
“这是什么?”
“我不确定。”昭渊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微妙的迟疑,“它不是你副本的数据,也不是你记忆重建中的物体。这种结构通常出现在‘遗留片段带’。”
“也就是说……”
“不是给你准备的东西。”
苏离眯起眼,缓缓靠近。
箱子外观斑驳,金属边角磨损严重,顶端贴着一块破损的编码板,上面只剩下几个模糊字符:
R·E··/·SEQUENCE·LO··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
箱体“咔哒”一声轻响,没有锁,也没有提示,像是早已默认她的存在是“允许访问”的一部分。
盖子缓缓开启。
内部并不是武器、道具,也没有信息卡,而是一件极普通的东西:
一只带裂痕的眼镜框。
苏离怔住了。
她没有戴眼镜的习惯,也不记得过去有相关设定。可看到它的那一瞬,她心跳忽然错乱,仿佛某种极深的回忆被瞬间刺中,却无法拼凑出具体图像。
昭渊声音低沉:“……它对你产生了激活反应。”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
苏离缓缓抬起头,看向副本边界尽头的模糊光晕。
她终于意识到,那并不是副本加载未完成的区域,而是被系统有意模糊的“过去之痕”——那些失败的、无法回收的人格试演体,在副本逻辑中被全部“归入无效层”。
但它们留下了残片。
就像这只眼镜。
她小心地将其收起,转身离开边界结构。
但在回归主副本之前,她忽然听见极远处,有一个细小到无法确定性别的声音在说:
“你也会留下什么吗?”
那声音极轻,像是从另一个倒转的副本中飘来,又像是穿透了整个系统结构从外部发出的询问。
苏离没有回应。
她只把那只眼镜放入衣袋,将那段记忆封存在脑海的深处。
她知道,那不是针对她一个人。
而是问——在这场早已开始、尚未结束的意识博弈中,有谁,真的留下过自己?
她回到教室。
副本逐步恢复原貌,街道的车声再次浮现,风穿过窗棂,吹动讲台上泛黄的粉笔灰。
系统没有再试图强制重构。
也没有新的角色投放。
它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在等待。
而苏离知道,那并不代表它退让。
只是它,换了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