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朦胧时,火烧云染红了天边的湛蓝,橙红之下常有倦鸟掠过,飞往无尽的深山中。
整个市集已经没了白日的喧嚣热闹,菜场的商贩也在陆续收摊准备离开,一些赤脚的小孩正在地上捡着他们不要的菜叶。
赵明珠环顾着四周寻找陈重三家的店,忽然被身后一阵突兀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她循声望去,几个个头稍高的大孩子,正将一个瘦小的女孩围在中间,气势汹汹地朝她讨要手中的一小块猪皮。
“这是肉伯特意留给我的,凭什么给你们!”小女孩身材瘦小,却依旧梗着脖子和他们对峙。
那群男孩不由分说就要上手抢,赵明珠几个快步冲上前,将那女孩护在身后:“都不许动!”
赵明珠经过一天的奔波,虽然裙角早已沾上了些泥土,发髻也微微散乱,但衣着打扮仍然看得出是有钱人家。那些男孩不敢叫板,瞪了一眼她身后的小女孩就走了。
赵明珠想转头关心一下那女孩,可她却像受惊的小兔,不给赵明珠开口的机会,拔腿就跑。
“欸,”赵明珠想将她拦下,给些银两,但已来不及,女孩一股脑地向前冲,一头钻进一家店门,然后立刻将门关上。
店门上的招牌,用墨水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陈大娘油水铺!
意外之喜,看来刚刚那就是陈重三的妹妹。这下不用再找了。
赵明珠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木门,但无人开门。
“小妹妹,我知道你在里面。”赵明珠用逗小孩的语气说。
木门内却说:“是你自己要帮我的!我没钱感谢你!”
“我不要你的钱,”赵明珠灵机一动,“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门内沉默了片刻,半晌,木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探出:“你认识我哥哥?”赵明珠还未回答,门内就再次先传出一个苍老虚弱的老妪声音。
“小妹,快把哥哥的朋友带进来。”
赵明珠走进这间弥漫着草药苦涩气息的房子。
这说是油水铺,其实早已变成了杂居间,没有摆放一点货物,最大的家具就是两张床,其余的东西全部用木箱收纳,摆放在地面。但小小的屋子却非常干净,被打整得一尘不染。
卧床的老妇见到赵明珠,吃力地从床上撑起身子,陈小妹赶紧过去扶住母亲。
“姑娘,你是重三的朋友......咳咳.....”重病的陈大娘说着又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重三他,咳咳......”
陈小妹不停地为母亲拍着背,满脸的担忧。
赵明珠于心不忍:“重三挺好的。”
“姑娘,你别骗我老婆子......你说实话......咳咳,重三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他前几天拿了一大笔钱回来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家......”陈大娘拉住赵明珠的手,几近恳求,“我知道这孩子老实......他挣不到这么多钱的......姑娘,我求求你一定要劝住重三,别去做犯法的事情呀!为了我这条老命,不值当......”
“大娘,重三真的挺好的......”赵明珠的眼光扫过空空如也的家,此情此景,她如何说得出真话,“钱......钱是盐司的提举借给他,叫他来打点家里的。重三在盐司吃苦耐劳,提举很喜欢他,最近给他安排了外地的差事,才不回家的。”
闻言,陈大娘几乎要掉下眼泪,她的嘴角终于有一抹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赵明珠从荷包中掏出些钱,放进陈小妹的手中,孩子不敢接,赵明珠就直接把她的手合上:“这是重三叫我给你们的。”
在陈大娘和小妹的感谢下,赵明珠简单告别,回到盐司。
刚刚踏入破败的盐司,赵明珠就听见上午的耳房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喝与挣扎声,她心下慌乱,随地抓了根铁棍就朝耳房跑去,但耳房的景象却令她大为意外:
文锡正将一个刚刚束缚住的衙役五花大绑,随后像螃蟹似的丢进人堆——耳房里有一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衙役,一旁的地上,则胡乱堆放着被“缴获”的武器。
“明珠,你来的正好!”裴逸麟拍掉手上的灰,一脸兴奋,“我们果然猜中了,柳元须和王承这两个家伙,趁我们走了杀个回马枪,想转移盐司账册!”
“那账册呢?”赵明珠问,“我刚刚从陈重三家过来,可以确认陈重三一定是拿钱办事的,纪胜天的死和盐司的帐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帐已经查完了,简直是贪得无厌!除了阴阳账本、漏税,竟然还有州府挪用公款的现象。贪污到这种程度,碎尸万段都便宜他了!”文锡说道,“但是刚刚有个小吏逃掉了,估计是去给柳元须通风报信,这会柳元须和王承大概已经准备逃亡。”
“把他捉回来,带回京城审判,他们一个也逃不掉!”裴逸麟说道,“文锡,你轻功比我好,你去追。我和明珠去大牢找陈重三。”
回到牢房找陈重三,原因有二:一是让他认清柳元须的为人,不要妄想为了这种人舍弃自己,能为家人获得什么;二是,只要陈重三愿意自首做人证,除了可以从宽处理,还能让柳元须再无狡辩的余地。
夜里的监狱是此起彼伏的鼾声,但唯独陈重三那间还亮着烛光——他还不能入睡。
陈重三见到裴逸麟和赵明珠,就立刻跪了下来,不停地乞求:“大人、大人,我求求你们让我死在刑场,不要去市集问斩!或者你们现在就杀了我也可以!”
“陈重三,你都杀人了,还怕被别人看见?”赵明珠冷声问,“因为你不想让你母亲和妹妹看到,对吗?”
陈重三磕头的动作明显一顿,他愣在原地,但又立即匍匐下去,继续求饶。
赵明珠不理会,继续道:“柳元须给你的第一笔钱,你全部都拿给你母亲买药了。现在你已经杀了纪胜天,但是柳元须没有给你的家人一分钱,甚至一顿饭都没有——你妹妹为了一块猪皮,被一群大孩子围在中间欺负。”陈重三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赵明珠,“柳元须和纪胜天一起贪污了盐司的税款,可是他对同伙都下得了手,你凭什么敢相信他在你被问罪后会去善待你的家人?”
“陈重三,你现在说实话,我保证,你不会死。”
像是失去了支柱,陈重三瘫跪在地,他垂着头,肩膀剧烈都动起来。
再抬头,泪流满面。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