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马家集所有贫下中农、老少爷们的面!把你口袋里那见不得人的东西掏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真是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敢不敢掏?!”
“我…我…”
林三全嘴唇剧烈哆嗦,像离水的鱼,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豆大的、冰凉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灰败的额角、鬓边滚落下来,瞬间浸透了他那件油腻发亮、散发着酸馊味的破棉袄后背,冰得他一个激灵。
他看向沈令宁,试图用亲生父亲的身份再压压她,可是只看了一眼……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后悔了!
肠子都悔青了!
他就知道!
沈家养出来的闺女,骨子里流着沈乔念那个贱人又臭又硬的血!
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当年要不是他看准了沈乔念涉世未深,甜言蜜语哄骗上手,又假意答应入赘,沈家那高门大户,怎么会让他这个小掌柜进门?!
可他在沈家那六年,表面风光是沈家女婿,内里呢?
他在沈家活得太憋屈了!
沈乔念那个贱人,表面看起来温柔,骨子却清高做作,防他像防贼一样!
沈颂贤那个老东西,更是从来不正眼瞧他!
连沈令城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敢捉弄他,拿他开玩笑。
沈家以茶业发家,可是每年西湖的龙井他连明前茶都没喝过几回!
他算哪门子的沈家贵婿?
沈乔念怀胎八月就生了沈令宁这个闺女,长到五岁,他都没带回去给爹娘看过。
虽说一个丫头片子,他也不稀罕。
可是除了日常吃喝嚼用,他林三全沾了沈家什么光?
铺子?生意?银钱?
他统统不能沾手!
他不过是心里憋屈,喝多了几回酒,气急了“管教”了沈乔念几顿,那贱人竟然就敢闹着要离婚!
最后还仗着娘家的势力,把他像条癞皮狗一样扫地出门!
一分钱都没给他!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沈令宁,那眉眼,那挺直的脊梁,那冰冷刺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活脱脱就是当年被他掐着脖子按在荷花池边时的沈乔念再现!
不!比沈乔念更凌厉!
更狠!
更无所畏惧!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沈乔念被他死死勒住脖子。
濒死之际,嘴角竟勾起的那一抹诡异、冰冷、充满无尽恨意的冷笑!
那冷笑,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了他十几年,如今又在沈令宁的脸上重现!
“嗬…嗬嗬……”
林三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
沈令宁高举的日记本,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变成了沈乔念那张惨白带笑的脸,又变成了荷花池底幽深冰冷的淤泥!
那淤泥仿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吞噬、淹没!
他感觉脖子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如同当年他扼住沈乔念一样!
窒息!冰冷!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他想逃!想立刻逃离这个被无数愤怒目光包围的审判场!
他想否认!想嘶吼!
想把沈令宁那张酷似她母亲的脸撕烂!
但他动不了!
他的腿像灌满了铅,钉在原地。
他的舌头像被冻住,在嘴里打转,却吐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极度的恐惧和深埋心底、被骤然揭开的罪恶,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他像一滩烂泥,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濒死的绝望。
“掏啊!林三全!你不是挺能吗?!”
“心虚了?不敢掏了?!”
“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快掏出来!让大家伙儿看看你干的好事!”
乡亲们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愤怒的潮水,将他这艘破船彻底淹没。
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老支书马振山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林三全每一个细微的崩溃反应。
他向前一步,枣木拐杖再次顿地,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林三全!你不敢掏?好!那就证明你心里有鬼!
证明沈令宁同志说的都是真的!
证明你就是杀害沈明秋同志的凶手!铁柱!”
“在!”
民兵队长李铁柱早已按捺不住,声如洪钟!
“把他给我按住!把他口袋里那杀人害命的罪证——搜出来!”
“是!”
李铁柱眼中喷火,带着两个同样怒火中烧的民兵,直扑向那滩烂泥般抖成一团的林三全!
李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林三全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插进他的左胸内袋!
“刺啦!”
一声,内袋的布料被撕开一个小口!
一张折叠得发黄发脆、边缘磨损得毛糙的纸片,随着李铁柱的动作,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纸张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水腥气!
李铁柱当众展开!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的字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抵押字据”
今有林三全,因手头不便,自愿将家中翡翠镯一对(特征:碧绿通透,内圈刻‘秋’字)抵押予刘癞子兄处,作价现大洋八十块整。钱货两讫,立此为凭。
待林三全筹得现大洋一百块整,方可赎回。恐后无凭,立此抵押字据为证。
立据人:林三全(一个乌黑刺目、边缘模糊的血红手印!)
见证人:无
民国三十八年三月初五”
日期——赫然在沈明秋“落水”身死的半个月前!
地点、人物(刘癞子)、抵押物特征(内圈刻秋字)、金额、甚至那模糊的血手印,与沈令宁方才的指控严丝合缝!
“嗡……”
看清纸上的内容,人群再次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倒抽冷气声和更加猛烈的愤怒!
“真是他!白纸黑字!红手印!”
“民国三十八年……就是解放前一年!为了八十块大洋就把老婆的命根子卖了!”
“他刚才还想抢回去!这是毁灭证据啊!”
“杀妻谋财!畜生!打死他!”
“杀人偿命!”
“送他去吃枪子儿!”
“打死这个狗东西!”
群情激愤到了顶点,几个年轻后生再也忍不住,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被旁边人死死拉住,但愤怒的唾沫已经喷到了林三全脸上。
沈令宁静静走到林三全跟前,对着他的脸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