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天下午的自习课，班主任就把李想和另外几个名字叫到了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和粉笔灰混合的味道。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面前几个表情各异的学生，最终落在李想身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口吻：
“李想同学，学校很重视天文社的重启。你理科成绩突出，思维缜密，是社团技术骨干的最佳人选。社团活动要计入考评，希望你能为班级争光。”
话语里听不出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安排。
李想沉默着，琉璃般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甚至没有看班主任，视线落在窗外操场上奔跑的人影上，像在看一幕无声的默片。
争光？他只觉得可笑。
李氏继承人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连这种无聊的社团都无法挣脱。
走出办公室，走廊尽头传来纪晚风标志性的、带着点夸张的笑声。
他被几个人围着，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仿佛几天前樱花树下的狼狈从未发生。
看到李想，他立刻扬起手，声音洪亮：
“嘿！闷葫芦！听说你也中彩了？天文社？哈哈，难兄难弟啊！”
他挤开人群走过来，胳膊自然地搭上李想的肩膀，动作亲昵得如同真正的兄弟，
“这下好了，有伴儿了！以后看星星不寂寞了！”
李想几不可察地侧了侧身，避开了那份灼热的碰触。
纪晚风的手臂落了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放下，耸耸肩：
“还是这么无趣。”
他转头看向办公室方向，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不过，你知道还有谁倒霉催的被塞进来了吗？”
李想没回应，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办公室门口，江意映正走出来。
她手里捏着那张通知单，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蹙成一个清晰的川字，樱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她显然也看到了公告栏前聚集的人群，也听到了纪晚风那毫不收敛的声音。
她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纪晚风和李想，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莫挨老子”的警告。
她挺直脊背，像一只骄傲又警惕的幼兽，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校服裙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留下一个“生人勿近”的决绝背影。
纪晚风看着她的背影，夸张地叹了口气，对着李想摊手：
“得，这下热闹了。一个闷葫芦，一个火药桶，再加我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脸上又堆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宇宙无敌开心果！这组合，绝了！”
李想的目光掠过纪晚风脸上那重新焊牢的笑容，掠过江意映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最后落回窗外。
天空是灰蒙蒙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天文社？呵。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那空旷的天文台穹顶下，冰冷仪器单调的嗡鸣中，即将上演的荒诞与沉默。
天文社的活动室，位于旧实验楼顶层西侧尽头。
推开门，一股陈年的灰尘混合着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房间很大，却异常空旷。
墙角堆着些蒙尘的废弃课桌椅，中央一张巨大的长条木桌伤痕累累，桌面刻满了不知哪个年代的涂鸦。
唯一能显示这里与“天文”相关的，是角落里一架蒙着厚厚灰尘、镜筒歪斜的小型折射望远镜，还有墙壁上几张早已褪色发黄、卷着边的星图。
江意映是第一个到的。
她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堪比废弃仓库的景象，精致的小脸上毫不掩饰地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嫌弃”。
她抱着胳膊，校服外套的袖口上，那片刺目的钴蓝色颜料已经干涸发硬，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她皱着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刻转身离开。
李想随后进来。
他看也没看江意映，径直走到窗边，那里光线稍好。
他拉开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高等物理》，旁若无人地翻开。
深秋般的寂静瞬间以他为圆心弥漫开来，仿佛他是这间破败屋子里唯一稳固的坐标。
纪晚风几乎是踩着点冲进来的，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气息。
“哇哦！这地方…够…够有历史感！”
他环顾四周，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在看清环境后也裂开一丝缝隙，但立刻又被他用更大的音量弥合，
“兄弟们！咱们的星辰大海就从这里启航了！”
他试图调动气氛，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江意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星辰大海？我看是灰尘大海还差不多。纪晚风，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她毒舌依旧，走到长桌另一端，离李想和纪念波都远远的，用纸巾用力擦了擦椅子才勉强坐下，掏出手机开始玩，一副“别打扰我，我与你们不熟”的姿态。
纪晚风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江大小姐，给点面子行不行？好歹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拖过一张椅子，故意放到李想和江意映中间的位置坐下，试图连接起这两座沉默的冰山。
“哎，闷葫芦，你说句话啊！就咱仨光杆司令，这社团怎么搞？连个指导老师都没见着！”
李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过了几秒，才头也不抬地吐出两个字：“等人。”
“等人？等谁？”纪晚风一愣。
话音刚落，活动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乱糟糟的矮个子男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
“请…请问…这里是天文社活动室吗？”
他手里捏着皱巴巴的通知单，声音细若蚊呐。
“是是是！快进来兄弟！”
纪晚风立刻热情地招手，仿佛看到了救星。
矮个子男生刚挪进来两步，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生，扎着朴素的马尾辫，低着头，手里紧紧抱着几本旧书，似乎对环境同样感到不安。
“欢迎欢迎！”
纪晚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试图驱散这屋子里的沉闷和尴尬，
“来来来，都找地方坐！咱们天文社复兴小分队，今天正式成立啦！”
然而，他的热情并未持续多久。
活动室的门，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如同坏掉的旋转门，又陆续被推开数次。
每一次，探进来的都是同样带着茫然、怯懦或是不情愿神情的面孔。
他们大多衣着朴素，神情拘谨，与这所国际高中普遍的光鲜格格不入。
他们拿着通知单，像被驱赶的羊群，沉默地走进来，在角落或墙边寻找位置坐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低着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和孤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