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死死盯着花圃里那个还在继续自残的身影。
她眼中的决绝和那种为保护他人而甘愿承受一切的固执光芒,像一束光照进他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这种纯粹到近乎愚蠢的坚持,这种不顾自身也要守护他人的赤诚……
是他早已在血与火的炼狱中亲手斩断、彻底摒弃的东西!是他认为最无用、最易碎的累赘!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她这样,他心底翻腾的除了毁灭的暴戾,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刺痛?
“谢玄!”谢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凌。
“属下在!”谢玄立刻躬身,心跳如擂鼓。
“去!”谢衍抬手,指向花圃,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被他强行压下,“把她给我拖上来!立刻!马上!再让她碰那些带刺的东西一下,你就替她去当花肥!”
“是!属下遵命!”谢玄不敢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阁楼飞掠而下,几个起落便冲到了花圃边。
花圃中,闻枝正忍着钻心的疼痛,试图去够第三朵花。指尖还未触到,一股大力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她惊呼一声,手腕被捏得生疼,下意识地抬头,撞进谢玄那张带着焦急和无奈的脸。
“别摘了!跟我走!”谢玄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复杂地扫过她鲜血淋漓的手掌,眉头狠狠皱起。
“可是……锦书姑姑……”闻枝脸色惨白,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挣扎着想抽回手。任务没完成,嬷嬷的话言犹在耳!
“是帅爷的命令!不想死就闭嘴跟我走!”谢玄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从那片危险的玫瑰丛中拉了出来,不顾她的踉跄和掌心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袖,飞快地将她带离花圃,朝着阁楼疾步走去。
闻枝被谢玄连拖带拽地带上阁楼,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
掌心火辣辣的痛楚不断提醒着她刚才的愚蠢和代价,而更让她恐惧的是谢衍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死死锁住她的寒眸。
她被带到谢衍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谢玄松开了手,恭敬地退到一旁。闻枝立刻垂下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只受伤的手下意识地缩进袖中,试图遮掩那片狼狈的鲜红。
阁楼上一片死寂。连风都似乎停滞了。
谢衍的目光一寸寸刮过闻枝苍白的小脸,掠过她泛红的眼眶,最后定格在她那只缩在袖口、却仍有刺目血迹渗出的右手上。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闻枝几乎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阁楼上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闻枝紧绷的心弦上。
最终,他在闻枝面前停下,距离近得闻枝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松墨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药味。
“手。”冰冷的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闻枝浑身一僵,不敢抬头,更不敢违抗。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只受伤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掌心向上,几道狰狞的划痕清晰可见,皮肉翻卷,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整个手掌,甚至有几滴顺着指尖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谢衍垂眸,深黑的瞳孔映着那片刺目的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那抹阴郁似乎更浓重了些。
“哼。”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为了几朵破花,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你那点金贵的脑子,是摆设吗?”
他的话语刻薄如刀,狠狠刮在闻枝的心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层血色,几乎透明。
然而,就在闻枝以为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惩罚时,谢衍却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阁楼角落的一个紫檀木矮柜。
“哗啦”一声,他粗暴地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描金的小药箱,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
他拎着药箱走回来,看也不看闻枝,直接将药箱“咚”地一声搁在旁边的矮几上。
“谢玄!”他冷声吩咐。
“属下在!”
“给她弄干净!”谢衍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和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别让这脏血污了我的地方!”
他说完,竟不再看闻枝一眼,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那挺拔的背影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谢玄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他赶紧上前,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干净的细棉布和一小瓶烈酒。
“忍着点。”谢玄低声对闻枝说了一句,拿起那瓶烈酒。
当冰凉的酒液淋在伤口上时,剧烈的刺痛让闻枝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谢玄动作利落而小心,用烈酒冲洗掉伤口上的泥污和血迹,那翻卷的皮肉在酒液下显得更加狰狞。
然后他迅速撒上止血的金疮药粉,再用干净的细棉布一圈圈仔细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闻枝都死死忍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包扎完毕,闻枝那只手被裹得像个粽子,虽然疼痛依旧,但总算不再流血。
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谢谢你。”
窗边的谢衍身形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回应,依旧背对着她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那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谢玄收拾好药箱,看了看主子冷硬的背影,又看了看虚弱苍白的闻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阁楼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谢衍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片依旧绚烂夺目的玫瑰园,那些曾让他觉得碍眼的灼灼红色,此刻在阳光下,却仿佛烙印般刻进了他的眼底,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闭上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混着金疮药的苦涩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