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沈疏月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身将“疏月阁”的门板一一上好。门板厚重,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姑娘,今日账目都核完了。”阿蛮抱着账本快步走来,粗布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碎尘埃。她将账本递过来时,手腕上还留着昨日帮厨娘搬腌菜缸蹭出的淤青,“果脯作坊新收的那批山楂成色极好,陈掌柜说明日要多订五十斤。”
沈疏月接过账本,指尖拂过泛黄纸页上工整的字迹。烛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阴影。她忽然顿住笔,鼻尖微动:“你闻到什么了吗?”
阿蛮使劲嗅了嗅,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好像……有股甜腻腻的味儿?”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那是腌菜坛子摔碎的声音,伴随着厨娘短促的惊呼,随即归于死寂。沈疏月猛地起身,腰间的银簪在烛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那是萧凛上次留下的伤药盒子里附赠的,说是防身用,此刻却透着不祥的寒意。
“待在屋里别动。”她低声嘱咐,顺手将账本倒扣在柜台,露出封底夹层里那枚刻着鹰纹的令牌。这是上次救治萧凛时从他怀中滑落的,她一直贴身收着,此刻指尖触到令牌边缘的锯齿,忽然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若遇难解之事,可持此令往城东驿馆。”
后院的月光被老槐树的枝叶剪得支离破碎。沈疏月贴着墙根挪动,青砖上的青苔湿滑冰凉。破碎的陶片间混着深紫色的液体,散发出那股甜腻的异香,厨娘倒在腌菜缸旁,脸色青紫双目圆睁。
“沈姑娘好兴致,深夜还在打理生意?”墙头突然传来阴恻恻的笑,三个黑衣人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下,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那人脸上有块月牙形的疤,说话时疤痕跟着抽搐,“柳夫人说了,让你少受点罪。”
沈疏月心脏骤然紧缩。柳氏终究是忍不住了。她缓缓后退,目光飞快扫过四周——西侧柴房堆着半干的艾草,东侧水井旁有根压水的青石杠。
“你们可知我是谁?”她刻意提高声音,指尖悄悄将那枚鹰纹令牌塞进袖袋内侧的暗袋,“我与首辅大人有旧,杀了我,你们担待得起?”
疤脸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粗嘎的笑声震得槐树叶簌簌落下:“首辅大人?沈姑娘莫不是在农庄待傻了?就凭你这弃妇,也配提当朝首辅?”
刀光突然劈面而来!沈疏月猛地矮身,发髻散开,青丝如同瀑布般垂落。刀锋擦着她的头皮掠过,劈开身后的木门,木屑飞溅中,她已抓起墙角的扁担横扫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扁担正中一人膝盖。那人惨叫着跪倒,沈疏月趁机抄起地上的陶片,反手刺向疤脸男的手腕。陶片锋利如刀,瞬间划开一道血口,佩刀“哐当”落地。
“臭娘们!”疤脸男目露凶光,抽出腰间短匕扑来。沈疏月被逼到井边,后背抵住冰凉的石井栏,眼看短匕就要刺中胸口——
“咻”的一声锐响划破夜空。短匕突然坠地,一支羽箭精准地钉在疤脸男手背,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三个黑衣人脸色骤变,齐齐望向巷口。月光下,十几个身着玄甲的侍卫不知何时已堵住去路,为首那人手持长弓,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萧……萧大人?”疤脸男看清来人,声音突然发颤,手背的血顺着指缝滴进尘土里,“您怎么会在此地?”
沈疏月心头巨震。月光照亮那人冷峻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竟是萧凛!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处理公务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小小的县城?
萧凛没有看她,目光如寒潭般盯着那几个黑衣人:“柳氏派你们来的?”
疤脸男嘴唇哆嗦着,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小的们……小的们只是路过……”
“路过?”萧凛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路过需要带着鹤顶红?路过要对疏月阁的人下死手?”
他身后的侍卫上前,麻利地将三个黑衣人捆住。其中一人挣扎着想要反抗,被侍卫一记手刀砍在颈后,软倒在地。
沈疏月望着萧凛的背影,突然想起前几日他派人送来的那箱“新茶”。当时只当是普通谢礼,此刻想来,茶箱底层垫着的那层防潮油纸,似乎与侍卫们腰间的箭囊材质相同。还有上次她抱怨夜间送货不安全,第二日街上就多了几队巡逻的兵丁……
“沈姑娘无碍吧?”萧凛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散乱的发髻上,眉头微蹙,“阿忠,送些伤药过来。”
名叫阿忠的侍卫应声递上药盒。沈疏月接过时指尖微颤,盒盖内侧刻着的云纹,与她袖中那枚令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多谢萧大人相救。”她低头行礼,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会在此地?”
萧凛目光闪烁了一下,玄色披风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奉旨巡查地方吏治,恰巧路过。”他顿了顿,补充道,“听闻疏月阁的果脯声名远播,本想前来叨扰,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事。”
沈疏月抬眸望他,烛光从门缝漏出,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茅屋为他包扎伤口时,他昏迷中呢喃的“皇兄”二字。当朝皇帝膝下无子,几位王爷中唯有靖王最得器重,而靖王的生母,正是当年被柳氏家族构陷的宸妃……
“这些人……”她看向地上捆着的黑衣人。
“交由县衙处理。”萧凛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柳氏买凶杀人,证据确凿,自有国法处置。”
阿蛮这时才敢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满地狼藉吓得捂住嘴。当她看到萧凛时,眼睛突然亮了:“是你!上次在山里被蛇咬的那位公子!”
萧凛的耳尖不易察觉地红了。那日他为追查贪腐案微服出行,不慎被毒蛇咬伤,若非沈疏月救治,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他轻咳一声:“有劳姑娘还记得。”
沈疏月心中疑窦丛生。柳氏虽是继母,但若非有更大的图谋,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她忽然想起沈老夫人派来的人说过的话——柳氏最近频繁往来于京中柳府,而柳府的当家人,正是萧凛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户部尚书柳承业。
“萧大人,”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清澈如溪,“这些人身上,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萧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沈姑娘所言极是。”他对阿忠使了个眼色,“仔细搜查,尤其是他们的鞋底和发间。”
果然,侍卫在疤脸男的鞋底夹层里搜出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萧凛看到符号时,脸色瞬间沉如寒冰。
“这是……”沈疏月凑近细看。
“是柳承业的私印。”萧凛声音低沉,“看来,柳氏背后有人撑腰。”他将纸条收好,目光变得深邃,“沈姑娘,此事恐怕牵连甚广,你今后……”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凛迅速示意侍卫将黑衣人带走,自己则隐入槐树的阴影中。沈疏月会意,转身让阿蛮去开门。
来的是县衙的捕头,带着几个衙役,说是听到动静前来查看。沈疏月只说有毛贼闯入,已被自己赶跑,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
捕头离开后,萧凛从阴影中走出,披风上沾了几片槐树叶。“此地不宜久留,”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明日你带着这个去驿馆找我,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玉佩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着复杂的凤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沈疏月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心中一颤。
“萧大人,”她鼓起勇气问道,“上次你留下的伤药,为何与太医院的秘方相同?”
萧凛沉默片刻,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轮廓:“我母亲曾在太医院任职。”他顿了顿,转身欲走,“明日巳时,我在驿馆等你。”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沈疏月握紧手中的玉佩。她忽然想起阿蛮说过,那日救萧凛时,他身上除了令牌,还有一块刻着“凛”字的腰牌。而当今首辅的名讳,正是萧凛。
夜风卷起地上的陶片碎屑,那股甜腻的异香渐渐散去。沈疏月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心中明白,从明日起,她的人生将踏入更汹涌的浪潮。而萧凛的出现,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她抬手抚上袖中的鹰纹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不仅为了复仇,更为了查清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那真相背后,似乎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