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数学时,南川的九月依旧被热浪裹着,教室里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林霜没什么精神,整场考试都昏昏沉沉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时,连字都带着几分虚浮。好不容易挨到铃声响,她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收拾东西,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谢泽宇站在走廊里,林霜愣了一下,语气里带着疑惑。
“说好了一起回家,你忘啦?”谢泽宇笑着走近,阳光落在他发梢,“你也太不厚道了,居然不等我。”
“我以为你要在学校复习……”林霜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今天太累了,学不进去。”谢泽宇弯腰看着她,少女的睫毛很长,垂着时像两把小扇子,头发柔软得像海藻,被风一吹就轻轻拂过肩头,额前的碎发偶尔滑落,遮住眉眼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她抬眼看向他的瞬间,谢泽宇忽然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线攥紧,漏跳了半拍,耳边的喧嚣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慌忙直起身,耳垂红得不像话,只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冒失。
“我没事,就是考试考得累,想回去休息。”林霜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赶紧把目光移开,帮他解了围。
“那……去逛逛散散心?”谢泽宇回头,示意她跟上。
林霜小步跟上,和他肩并肩走着,书包在身后一颠一颠的,透着点难得的孩子气。操场边的香樟树还带着夏末的余温,树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走过,说话声被风揉得很轻,混着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拍球声,漫不经心地飘在空气里。一天的疲惫好像被晚风吹散了不少,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谢泽宇时不时偏头偷看她一眼,操场上满是喧闹的学生,处处都是青春的气息。
“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谢泽宇率先打破沉默。
“想考B大。”林霜双手抓着书包肩带,低着头轻声说,心里却藏着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想看看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校园。
“我说不定也会报B大,”谢泽宇眼睛亮了亮,又问,“专业呢?有喜欢的吗?”
他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转头一看,身旁的人竟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谢泽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长椅上坐着五个人,除了一个穿白短袖的男生,其余几个都叼着烟。他认出其中一个女生是林霜的闺蜜——姜渺。
怎么会是她?林霜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惨白。她记得姜渺以前最讨厌抽烟的人,总说“呛死人了,对身体不好”,可现在,她不仅在抽烟,还和那些霸凌过自己的人坐在一起……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劝劝她?”谢泽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林霜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可谢泽宇看得出来,她在拼命忍着什么。他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泛起疼惜——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啊,换成谁都会崩溃,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长椅上的人似乎也看见了她们,有人轻笑,有人嘲讽,还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的好姐妹好像生气了,不去哄哄?”穿短裙的女生冲姜渺挑了挑眉。
“谁跟她是好姐妹?别乱说。”姜渺吸了口烟,眼神瞟向一旁的顾辞,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远。
顾辞轻呵一声,起身离开了。姜渺气鼓鼓地坐在原地,没跟上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
出了学校没几分钟,谢泽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们今天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林霜走在前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一个人扛着。”谢泽宇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眼里满是心疼,“我也是你的朋友,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没关系的,习惯了就好。”林霜的语气依旧平淡,可心里早已一片空白。她没力气埋怨,也没力气去怪谁,就像个行尸走肉,双眼无神地往前挪着步子。
“难道你不委屈吗?”谢泽宇的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点急切。
林霜的脚步猛地顿住。
委屈吗?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好像早就习惯了把情绪咽进肚子里,习惯了自己消化所有委屈,习惯了在别人的目光里假装坚强,连最好的朋友站到对立面,她都告诉自己“没关系”。可谢泽宇的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紧绷的弦。
委屈、难过、不甘……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像洪水般涌上来,她终于绷不住,肩膀开始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发出小声的抽泣。
谢泽宇走上前,轻轻把她拥入怀中。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林霜攥着他衣角的手指越收越紧,把那些说不出的难过、委屈,全都融进滚烫的眼泪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直到哭累了,才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只剩偶尔的抽噎,像雨停后屋檐滴下的水,脆弱得让人心疼。
林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轻轻从谢泽宇的手臂里抽出来,抬手抹掉眼泪,眼眶红得像兔子。
“好受些了吗?”谢泽宇的声音很轻,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像看着一个破裂的陶瓷娃娃,生怕一碰就会碎掉。
林霜嗯了一声,声音里全是鼻音。
“去吃点东西再回去吧,我再陪你一会儿,这样回去也能睡安稳些。”谢泽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让她放松些。
林霜怕这样回去被奶奶看出端倪,便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附近一家小饭店。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各点了一碗馄饨。林霜低着头小口吃着,谢泽宇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吃完后悄悄结了账,又送她到小区楼下。
林霜在楼下吹了会儿风,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藏好,才上楼。她好久没这么释放过了,心里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转身走进楼道的瞬间,路口处,顾辞静静地站在树影里,眼底没什么波澜,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