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此刻前来,应该不是单纯的要和内人叙旧吧?”
我心想不是你要和我解释这府里府外缟素一片是怎么回事吗?怎么反倒变成了你问我了。
“温侯和我说了一些内情,其实哪怕不用他说,这个事情朝野上下应该也都知道。”
他点点头,憨厚的脸上略微有一丝愧疚浮现,
“这件事情表面上简单,但内里却有着两方势力的角力,我要给你解释的事情,也和这个有关。”
他的语气愈发低沉,用手抚着胡须,却明显能看到手和胡须都在轻微颤动着,
“吾......曾有一小女,名赵幼鸢,魏夫人应当听过吧?”
我听青葡说过赵大人夫妇曾有过一个女儿,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知道这个女儿嫁到了右相府上,在尚还年轻的时候无故离世了,最后连死因也没有查出来,董夫人的郁郁寡欢就是因为此事。
他没等我说话,继续往下说道,
“幼鸢她......之前无故离世,是吾无能,死因无法查清就罢了,却连......连尸骨也未能寻回。”
室内一度陷入死寂,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无法想象作为父母,自己那么疼爱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已经是无法接受的悲痛,结果连尸骨都不能见一眼,思念无法寄托,这得有多绝望。
“他......便是许诺我,如果我脱身不管,他便会将赈灾这件事情推给他人去做,而条件......就是将吾女的尸骨,归还与吾。”
我自恃改变很多,但眼前的悲剧还是让我无法克制满腹的愤怒与伤感,我作势抚平头发,顺手抹了抹眼角。
“所以......”
他大方的伸手抹去脸上无声纵横的涕泗,
“所以今日府中这般,也只是给幼鸢一个迟来的丧礼罢了,吾汗颜啊,只能做到这般了。”
他又畅怀的笑了几声,
“哈哈,倒是让魏夫人看笑话了,此事已过去多少年头,本来以为已经释怀,偶与人提及,还是让我失仪至此了。”
我摇摇头,这哪叫失仪,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很难忘怀。
“我虽然自恃过往问心无愧,况且我并不知道右相他会作梗将赈灾一事,推到温侯爷头上,但总归是与他妥协了,我愧对于你和温侯。”
事实如此,也算弄巧成拙,不过我不知道他对月城的事情了解多深,此事现在算是老皇帝眼中的禁忌,如果他了解的不多,那我肯定不能主动透露给他。
“不过......”
我一听转折来了,立马起了点精神。
“不过此事怪也怪哉,因为在我得到皇命,且右相刚刚遣人与我谈完,我还在犹豫之时,淮阳候他竟在深夜,着一身黑衣到我府上来了。”
“啊?”
我第一反应是温侯知道赵大人把事情推了,结果落到了自己头上,于是趁着夜里上门报复,但回过味来后立马察觉自己的想法有多好笑。
他见我疑惑,替我解释道,
“看来魏夫人是不知道此事,温侯爷到我府上也不是为难于我,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他捋着胡须继续道:“他跟我说,右相那些话他在旁边都听完全了,让我只管同意便可,剩下的不用考虑。”
嗯?竟然还是温侯他主动请缨的吗,不过也对,不仅太子右相一伙希望温侯能步入陷阱,三皇子和温侯这边也是一样,三皇子作为主导,肯定也希望温侯主动去操控事件的走向。
如果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拼死抵抗,可能会从四周借兵,可能会快马加鞭回柳都求援,会想方设法的去结束匪患,是非常不可控的因素。
按照原先三皇子和温侯的关系,以及处境,温侯是没有拒绝的可能的,只要放任金兵肆虐月城几天,那么三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就会暴涨,三皇子一旦当了皇帝,右相就能顺势倒台,温侯就可以手刃有着杀父杀母之仇的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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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保护别人?他爹娘被人逼死在荒郊野外,有人保护过他的爹娘吗?他那么大点被逼着给那头畜生下跪的时候有人保护他吗??!!他,为什么要发这个善心!!!!”
“你能拒绝这个机会很正常,但他不应该,他经历的事情,不应该让他还这么心慈手软,这是,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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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骗你,月明,在去沧州之前,在那些金兵设下重兵埋伏我之时,我想的都是放之任之。
呕心沥血维持侯府这么多年,我没有理由拒绝这次机会,只要在营帐里安稳等几日再出兵平乱,太子便会顺理成章地滚下储君大位。
只要他不是储君,即使没有陈青安相助,我自己就能想办法把太子替换出宫,我可以让他跪在我父母的灵位前,亲手砍下他的......”
“你知道吗月明,我早已接受我父我母的离去,
我幼时便被他们教导,为人臣子,当为君鞠躬尽瘁。
在无数个他们外出巡边,抗敌的日子里,我早都做好了他们会有一天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
他们忠心耿耿,他们伉俪情深,他们是如此......如此温柔的好人,最后却是死在了这种宵小的,下三滥的阴谋诡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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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和温侯的话在一瞬间穿过我的脑海。
温侯是没有拒绝的可能的,那他为什么拒绝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说不做了,便不做了?
我心底一慌,手中正喝着的茶杯被我手滑摔碎在了地上。
“魏夫人?可还好?”
我深吸几口气,拼了命地将那些疯狂生长的心思给埋在心底。
“哦,呃,还好,呵呵,我在顺着您的话头去思考,您请继续。”
“和魏夫人说一句天地可证的话,我本意是想拒绝右相的提议的,虽然他开的条件我无法拒绝,但他的为人你我皆知,做此局肯定是要坑害些什么人,我既然知道,那断然不会放任他去危害其他人。”
我点点头,仅仅几面,以我识人的能力来看,这个赵玉山赵大人也算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了,能说出口的东西应该就能做得到。
“所以当温侯爷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说,让我答应右相的条件时,我是拒绝了他的,但是温侯爷说此事和他有关,他要妥善处理好,让我放宽心便可。魏夫人不知道,那一刻我是非常开心的,虽然温侯爷插手是因为他要做点什么事情,但这于我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他缓缓起身,一撩袍角,冲着我单膝跪下,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搀他起来,他跪的坚决,我一点也拉不动,
“魏夫人来此前,可能觉得吾应该是心怀愧疚吧,如此与你解释完,你应该也能理清了,吾其实满心皆是感激,男儿膝只跪父母君上,便只能与你半膝。感谢你与温侯,阴差也好阳错也罢,能让幼鸢尸骨得以安眠,吾与内人,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