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夏雨眠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连周齐光这种神经大条的家伙都感觉到了,几次想插话活跃气氛,都被夏雨眠一个冰冷的眼神冻了回去。
他只能悄悄问许今禾:“夏姐今天吃火药了?还是江同学欠她钱没还?”
许今禾看着夏雨眠紧绷的侧脸和眼底压抑的怒火,再看看旁边一直低着头、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江听澜,心中了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周齐光摇摇头:“别问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江听澜一整天都异常沉默。
他像一座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孤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目光。
他安静地听课,安静地做题,安静地看着窗外,但夏雨眠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他始终没有看夏雨眠一眼,也没有回复她昨晚那条带着命令口吻的信息。
放学铃声如同解禁的信号。
夏雨眠“嚯”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倒了椅子也顾不上扶。
她径直走到江听澜桌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低垂的头顶:“天台,现在。”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充满了好奇和八卦。
周齐光张大了嘴巴,看看夏雨眠杀气腾腾的背影,又看看僵在原地的江听澜,小声嘀咕:“完了完了,这架势,江同学怕是要被夏姐手撕了……”
他捅了捅旁边的许今禾:“要不要去劝架?或者……看个热闹?”
许今禾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收拾书包:“让他们自己解决。你跟我去图书馆,昨天的数学卷子还有三道题你蒙对的,原理根本没懂。”
“啊?还要去图书馆?”周齐光瞬间垮了脸,哀嚎声被许今禾无情地拖走了。
天台上,秋日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夏雨眠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
她背对着楼梯口,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城市轮廓,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压抑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委屈。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迟疑。夏雨眠猛地转过身。
江听澜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依旧低着头,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清瘦孤寂的轮廓。他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肩膀微微缩着,像一只随时准备承受风暴脆弱的小兽。
“为什么瞒着我?”
夏雨眠开口了,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有些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表面。
江听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头垂得更低了。
“看着我!”夏雨眠提高了音量,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江听澜!我问你,为什么瞒着我?!”
江听澜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着,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自嘲,还有……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夏雨眠,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受伤和质问,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沉默。
他的沉默像一桶油,彻底浇灭了夏雨眠最后一丝理智。
“诊疗记录单!先天性心脏病!室缺!肺高压!”
夏雨眠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两人之间脆弱的空气上。
“江听澜!你当我是什么?傻子吗?还是你觉得我夏雨眠是那种知道了真相就会嫌弃你、躲着你的肤浅的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诊疗单,用力地拍在旁边冰冷的水泥围栏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纸张在风中无助地翻卷着。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看到你脸色不好我会担心!看到你捂着胸口我会害怕!看到你晕倒我魂都快吓没了!”
夏雨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我像个傻子一样,拼命想靠近你,想帮你,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可你呢?你把我推得远远的!用沉默筑起一道墙!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愿意让我知道一点点真相?!为什么?!”
面对夏雨眠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汹涌的情绪,江听澜的脸色更加惨白。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那张被拍在栏杆上的、如同罪证般的诊疗单,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艰难地、声音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夏雨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终于决堤,“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江听澜,我要的不是道歉!我要的是解释!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江听澜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灰蒙蒙的雾气似乎凝结成了冰。
他避开了夏雨眠灼灼的目光,望向远处逐渐沉落的夕阳,声音低沉而空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弃:
“没什么好解释的。”
“夏雨眠,离我远点吧。”
“我这种……走几步路都会喘,不知道哪天就会倒下的病秧子……”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淋淋的自我剖析:
“……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病秧子”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夏雨眠的心窝,再用力地搅动。
痛得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江听澜说完,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这窒息的对峙和女孩眼中碎裂的光芒。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向了楼梯口,只留下一个仓皇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
天台上,只剩下夏雨眠一个人。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了,天地间被一种冰冷的灰蓝色笼罩。
风更大了,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吹得那张拍在栏杆上的诊疗单哗啦作响,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夏雨眠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耳边反复回荡着他那句冰冷刺骨的“病秧子”和“不值得”。
巨大的愤怒、委屈和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她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看着那张在风中飘摇的诊疗单,一股强烈的、被背叛和遗弃的感觉涌上心头。
“江听澜……”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破碎在风里,带着无尽的失望和心寒,“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她猛地抓起那张诊疗单,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向江听澜消失的方向。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滚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沾满了灰尘。
天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一个女孩无声的、心碎的哭泣。
信任的基石轰然崩塌,初生的情愫被冰冷的现实和自卑的壁垒撞得粉碎。
这场质问,没有赢家,只有满地的狼藉和深不见底的裂痕。
而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在暮色中,是否也藏着无法言说的泪。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