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更鼓沉闷的回音刚在死寂的宫墙间消散。
漱玉斋内,烛火昏黄,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巨大阴影。苏瑶已卸去钗环,如瀑青丝披散肩头,衬得一张脸在烛光下愈发素白清冷。她独对菱花铜镜,镜中少女容色胜雪,眉目如画,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倒映着前世焚天的血火与今宵刺骨的杀机。**
案头,那枚凤纹玉佩静静躺着,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幽邃的碧色光华,**像一泓凝固了千年毒液的深潭,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致命的寒意。**
窗外,雪落无声。万籁俱寂中,却忽闻檐角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嚓”轻响,**是冰凌不堪重负坠地的碎裂声。
下一瞬,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风猛地灌入!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自洞开的窗口无声翻入,落地如羽。夜无痕(夜十三)玄氅肩头覆着薄雪,周身散发着**侵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室内的暖意驱散殆尽。
他未发一言,径直走到苏瑶面前,将一只小巧却异常沉重的**鎏金小匣**,“嗒”一声轻响,置于冰冷的案几之上。匣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流淌着**不祥的金光**。
“鸩酒。”夜无痕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见血封喉,一盏毙命。亦可……慢毒缠绵,七日方绝。”他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锁住苏瑶,“选一种。”
苏瑶指尖冰凉,轻轻抚过那冰冷滑腻的鎏金匣面,触感如同抚摸毒蛇的鳞片:“给谁?”
“柳如烟。”夜无痕言简意赅,字字如冰珠砸落,“她今晨向皇上递了密条,指证你……私藏先皇遗诏于凤佩之中,图谋不轨。”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无形的压力,“皇上命我……‘查实’。今夜若不见结果,明日辰时……便是御前亲审,三司会勘!”
苏瑶抬眸,眼底寒光一闪:“皇上……是想看我们姐妹相残,血溅宫闱?”
夜无痕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声音毫无波澜:“他想看的,是这凤佩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的目光扫过那枚幽碧的玉佩,**“你死,或她死。答案……自会浮出水面。”**
**同一刻。**东偏殿凝香斋。
暖阁内炭火烧得通红,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得令人发晕的脂粉香气。柳如烟正对着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水银镜,用一管殷红如血的胭脂膏,细细描绘着自己饱满的唇瓣。镜中映出一张**艳若桃李、却眉眼含煞**的脸庞。
案头,同样摆放着一只小巧的**鎏金细颈瓶**,瓶身温润,里面盛着半瓶**澄澈如琥珀、散发着诱人桂花甜香的液体**。这“桂花酿”,是陆之遥刚刚“孝敬”来的御赐之物。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拿起瓶子,对着烛光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荡漾,折射出迷离而致命的光泽。**她唇角勾起一抹**甜美得近乎妖异的笑容**,声音轻快,如同在谈论一件趣事:
“我的好姐姐呀……你不是素来最爱这清甜醉人的桂花酿么?妹妹今夜……定要让你喝个够本!”
一旁侍立的宫女青杏,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姐……私取御酒,若、若被皇上知晓……”
柳如烟猛地回头,**眼中厉色一闪,指尖如毒蛇般倏地抵住青杏的嘴唇**,声音甜腻却带着**蚀骨的寒意**:“嘘——蠢东西!皇上他老人家啊,只想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怎么会……拆自己搭的戏台子呢?”她收回手,指尖那抹鲜红的胭脂,在青杏惨白的唇上留下一个**妖艳而诡异的印记**。
夜半更深。**御花园浮碧亭。
亭下那条隐秘的暗渠,此刻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月光惨淡地洒落其上,碎裂成无数片冰冷的银鳞,随着寒风微微晃动,如同幽冥鬼眼。**
陆之遥一身玄色飞鱼服,腰挎鲨鱼皮鞘的绣春刀,身影几乎与亭柱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目光**阴鸷如鹰隼,死死盯着从假山石后转出的柳如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与杀意**:“东西呢?!”
柳如烟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衬得小脸愈发楚楚可怜,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毒蛇般的算计**。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从宽大的袖中缓缓抽出一物——**半枚雕工古朴、断裂处带着明显茬口的凤纹玉玦!**玉质温润,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
“喏,你要的先皇信物,另一半……”她唇角勾起,声音带着**蛊惑的甜腻**,“就在我那位好姐姐身上藏着呢。你我各取所需,你替我除了她,我替你保下陆家最后一丝血脉……如何?”
陆之遥一把夺过那半枚玉玦,**指腹贪婪地摩挲着断裂处冰凉的玉质,感受着那凹凸的纹路,**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凭什么信你?事成之后,你焉知不会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我陆家头上?”
柳如烟掩唇轻笑,笑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眼中却是一片**刻骨的怨毒**:“陆公子多虑了。理由很简单……”她微微前倾,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因为我恨她!恨她入骨!远比你想象得更甚!**让她死在你手里,比死在我手里……更让我快意!”
冷宫“听雪堂”。**
名副其实,断壁残垣在呼啸的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悲鸣,**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旗。**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倾颓的梁柱和荒草丛生的庭院,**月光惨白,将这片废墟映照得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坟场。**
苏瑶裹着一件素色斗篷,独自踏雪而来。**雪粒扑打在兜帽上,簌簌作响,很快便在肩头积了一层薄霜,如同披着一件无形的丧衣。**她步履沉稳,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孤寂的“咯吱”声。**
断壁之下,一方摇摇欲坠的石桌旁,柳如烟早已等候。她面前,两只酒盏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一盏清冽如水,一盏则浮动着**诡异的、粘稠的金色流光**,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气。
“姐姐真是守时。”柳如烟笑意盈盈,声音在寒风中带着**令人齿冷的亲昵**,“这深宫冷寂,妹妹特意备下薄酒,我们姐妹……好好叙叙旧,说说体己话。”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将那只盛着**浮金液体的酒盏**,缓缓推向苏瑶的方向,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怨毒**:“这盏‘桂花酿’,可是妹妹特意寻来……敬你前世断头之苦的!姐姐……可要好好品尝!”
苏瑶并未去接那盏致命的甜酒。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冷的冰,穿透柳如烟甜美的假面,直刺她眼底的疯狂**:“妹妹如此煞费苦心想要我死,可曾想过……”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今夜过后,你自己……也未必能活着走出这听雪堂?皇上,只要一把递出去的刀,从不在乎……溅上谁的血。”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苏瑶宽大的袖袍中,**悄无声息地滑落出一卷泛黄的纸笺!**她手腕一抖,纸笺哗啦展开——**上面赫然是柳如烟娟秀的字迹,与陆之遥密谋瓜分硝盐暴利、构陷苏家的私通密函!末尾,还按着两人鲜红的指印!**
“妹妹不妨猜猜……”苏瑶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如同宣判,“这份足以让你柳家和陆家一起万劫不复的血契……此刻,正躺在谁的案头?”
**“你!!”**柳如烟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然的惨白!**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猛地从石凳上弹起,五指如钩,疯狂地扑向苏瑶手中的密函!**
苏瑶早有防备!**她手腕一翻,灵巧地避开柳如烟的扑抓,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扣住柳如烟袭来的手腕脉门!**冰冷的指尖如同铁钳,瞬间锁死了她的动作!
“啊!”柳如烟痛呼一声,只觉得一股**酸麻剧痛**顺着手臂直冲头顶!
苏瑶凑近她因疼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庞,声音低沉,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以为……这深宫之中,只有你会借刀杀人?
**“贱人!我杀了你!”**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杀意**!柳如烟眼中凶光暴涨!被扣住的右手猛地一挣,**左袖之中寒光乍现!**一柄**淬着幽蓝光泽、形如毒牙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般,**狠辣无比地直刺苏瑶毫无防备的心口!**速度快得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劲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苏瑶瞳孔一缩!千钧一发之际,她凭借前世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猛地拧腰侧身!**
**“嗤啦——!”**
锋利的匕刃擦着她胸前划过,**瞬间撕裂了素色的斗篷!**内里,一抹**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竟是贴身穿着的一件**刀枪难入的金丝软甲!**匕刃在坚韧的金丝上划过,带起一串**刺目的火星**!
**就在柳如烟一击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唰——!”**
一道黑影如同捕食的夜枭,自残破的房梁之上**无声无息地疾扑而下!**夜无痕(夜十三)**玄衣翻飞,带着凛冽的杀气!**他出手如电,**两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柳如烟持匕的手腕!**指尖微一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骨断裂声**清晰响起!
柳如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柄淬毒的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坠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幽蓝的刃锋刺入积雪,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缕极淡的青烟!**
夜无痕松开手,柳如烟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在地,抱着断腕哀嚎不止。他看也未看她一眼,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苏瑶,声音**冰冷而毫无波澜,却带着皇权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上口谕。”
四字一出,断壁残垣间的寒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储秀宫秀女柳如烟,御前失仪,构陷亲姊,心术不正……即刻起,幽闭于听雪堂,无朕亲诏,永世不得出!违者……格杀勿论!”
**“不!不可能!!”**柳如烟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妆容糊成一团,如同厉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与怨毒**,声音嘶哑地尖叫:“明明是我!是我递的条子!皇上他答应我……”
柳如烟绝望的嘶喊被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打断。
断壁的阴影处,一道佝偻的身影提着一个小小的药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是**须发皆白、面色枯槁的郑太医**。他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闪烁着**洞悉一切又漠然至极的幽光**。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石桌前,无视地上哀嚎的柳如烟和静立的苏瑶,慢条斯理地打开药箱,从中取出**第三只素白无纹的细颈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皇上……赐下第三盏酒。”郑太医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枯叶摩擦地面**,他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奇异甜腥的冷香**逸散开来,“名曰‘忘川’。”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瓷瓶,**“饮之,可忘尽前尘旧梦,亦可……断喉头三寸气,魂归……忘川河底。”**
苏瑶与瘫在地上的柳如烟,目光同时死死盯住那只素白的瓷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两人的心脏!**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然而,郑太医却并未将酒倒入任何杯盏。他手腕微倾,**将那瓶“忘川”,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倾倒在脚下厚厚的积雪之上!**
**“滋——滋滋——!”**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滚油煎肉的怪异声响**猛然响起!只见那**晶莹洁白的积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消融、塌陷!**眨眼间便化为一滩**冒着刺鼻白烟、散发着浓烈腐肉焦糊味的漆黑毒水!**那毒水还在不断侵蚀着周围的雪地,发出更加剧烈的“滋滋”声!
郑太医看也未看那滩恐怖的黑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转过身,**浑浊却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瑶身上,**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皇上口谕:凤佩之谜,关乎社稷。需得……活人开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柳如烟,最终回到苏瑶脸上:
“明日辰时三刻,御花园千秋亭。姐妹……当庭对质。”
“胜者生,败者……”
他枯唇微启,吐出最后两个冰冷的字眼:
“**死。**
郑太医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断壁的阴影之中。夜无痕亦如鬼魅般隐去身形。
死寂的听雪堂废墟内,**唯余呼啸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断壁残垣上,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柳如烟瘫坐在那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旁,**断腕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汗水和雪水糊得面目全非,**如同被踩烂的残花。**她抬起头,望着雪中孑然独立的苏瑶,眼中充满了**绝望的茫然和不解**,声音嘶哑破碎:
“姐姐……我们斗了两辈子……从深宅到宫墙……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人……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苏瑶缓缓走到她面前,**素白的裙裾拂过冰冷的雪地,不染尘埃。**她微微俯身,**伸出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沾起一点那被“忘川”侵蚀过的、**漆黑如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雪泥。**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没有回答柳如烟的问题。只是用那沾着黑雪的指尖,在柳如烟**光洁却惨白的额心,**缓缓地、清晰地、**画下一道繁复而古老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血色符纹——**
“为苏家一百七十三条枉死的冤魂。”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刻在呼啸的寒风里:**
“也为你我……那永远偿还不清的……母债……子偿!”
子时三刻。**漱玉斋。
案头烛火跳跃,将苏瑶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孤寂。她展开夜无痕离去前悄然塞入她袖中的那份明黄密诏。
**上面只有一行朱砂御笔,力透纸背,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杀伐之气:**
**“千秋亭后,朕要的不止真相,更要一把刀。”**
**“这把刀,须能斩断陆家百年根基……”**
**“亦要……敢指朕心!”**
苏瑶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指朕心”三个字上。窗外,雪光映着窗棂,透进一片惨白。
她缓缓抬手,**取下腰间那枚温润中透着刺骨寒意的凤纹玉佩。**玉佩上的凤凰在烛光下展翅欲飞。
她将玉佩,**稳稳地、用力地、按在了密诏末尾那方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鲜红玉玺印记之上!**
**雪色清冷的光辉透过窗纸,恰好投射在案头。**
只见那枚流转幽碧的凤佩,其投下的**暗影,**与诏书上那方**殷红如血的玺印明光,**竟在光影交错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一明,一暗。**
**一如宫墙之内步步惊心的生死棋局。**
**一如宫墙之外即将掀起的滔天血浪。**
明日,千秋亭。
姐妹对质,亦是苏瑶向那巍巍宫阙、向那至高皇权……挥出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