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这个点钟才回来,八成是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家里的事情,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去硬扛。
厨房里还剩下些手擀面,她洗锅的动作放得极轻。
灶膛里添上新柴,火苗很快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水开了,下入面条,很快,面香就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她捞出面条盛入大碗,又用锅里滚烫的开水卧了一个荷包蛋,金黄的蛋黄半凝不凝,颤巍巍地浮在汤面上。
她滴了几滴香喷喷的麻油,最后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暖心。
她端着碗,走到叶昭那屋的门前,抬手轻轻叩了三下。
“谁?”里面传来叶昭低沉的声音。
“我,”沈秀兰应了一声,“给你送晚饭。”
门里安静了片刻,才被拉开一条缝。叶昭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从他身后透出,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
沈秀兰一眼就看到他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刚冲过澡,头发还在滴水。
那结实的胸膛和精壮的腰身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肌肉线条分明有力,是常年军旅生涯和高强度训练留下的印记。
沈秀兰的眼神只是平静地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举了举手中的碗:“趁热吃吧,忙了一天了。”
叶昭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侧过身,抓起搭在床边的衬衫往身上套,动作间有些手忙脚乱。
沈秀兰瞧见,他的耳尖在灯光下透出一点不自然的红色。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分毫。都生过两个孩子的男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叶昭扣好衬衫,这才从她手里接过碗。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便关上了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秀兰被院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吵醒。
她披衣起身,从窗户缝里往外看,见叶邵凯正蹲在院子中央,手里捣鼓着一台不知从哪弄来的破录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
没一会儿,他就把那录音机塞进一个布兜里,鬼鬼祟祟地溜出了院门。
沈秀兰眉头微蹙,也没多想,只当是男孩子的新鲜玩意儿。
早饭后,招娣便领着小尾巴一样的团子,去了隔壁相熟的李婶家串门。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沈秀兰端了个大木盆,坐在屋檐下洗一家人的衣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秀兰啊!秀兰!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秀兰抬起头,看向来人。
煤矿上的会计刘大山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膝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四十出头,身材瘦小,戴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皱巴巴的。
此刻他满头大汗,平日里精明的脸上写满了慌张。
“刘会计?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沈秀兰站起身,手上还沾着泡沫。
“矿上……矿上出事了!”刘大山缓过一口气,焦急地喊道,“赵德柱,他……他领着人,在矿上撺掇闹事呢!”
赵德柱!这人是李文博手下最得力的走狗,专替他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上,就是这个赵德柱,拿着一份伪造的亏损报表,帮着李文博一唱一和,说矿上效益不好,连哄带骗地让她签下了股权转让协议。
她当时心灰意冷,只想早点摆脱李文博,便信以为真,只拿了区区五千块钱就脱了手。
谁知,不到半年,那座被说成是“赔钱货”的煤矿,就挖到了新的富矿层。
黑色的煤炭挖出来,就像挖出了金山。李文博凭此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暴发户,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跟着自己忍饥挨饿,追悔莫及。
沈秀兰心头一紧,今天这出戏,怕就是冲着她来的!
李文博见硬的不行,就开始来阴的了。
她立刻擦干手,快步走到隔壁李婶家,匆匆交代道:“李婶,我矿上有点急事,招娣和团子先麻烦您照看一会儿。”
说完,她便跟着刘大山,快步朝着西郊的矿山赶去。
还没到矿区,远远地,就听见一阵鼎沸的人声,嘈杂而混乱。
等走近了,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矿上那栋二层办公楼前,黑压压地围了四五十名矿工。
他们大多光着膀子,浑身沾满了黑色的煤灰,只露出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他们挥舞着手臂和手里的铁锹、镐头,情绪激动地叫嚷着。
人群中央,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站在一张桌子上,声嘶力竭地煽动着:“兄弟们!咱们一个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下井挖煤,图个啥?不就图个养家糊口,能吃上一口饱饭吗?可现在呢!咱们的血汗钱,都被人中饱私囊了!”
“对!说得对!”
“把钱还给我们!”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沈秀兰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下,看见了李文博。
他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靠着树干,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与周围满身煤灰、汗流浃背的矿工们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沈秀兰来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几十双愤怒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她。
紧接着,更大的喧哗爆发了。
“沈老板!你总算来了!你得给我们个说法!”
“我们的工资呢?上个月的工资为什么少了!”
“凭什么克扣我们的血汗钱!”
站在桌子上的赵德柱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他跳下桌子,分开人群,径直走到沈秀兰面前:“沈老板,工人们都在等你解释呢!上个月的工资条上,每个人的工钱都明明白白地少了二十块!你敢说没这回事?”
沈秀兰心知肚明这是个圈套。这座煤矿,她和李文博共同持有,但账目一直以来都是李文博在管。
前世的她对这些一窍不通,也从不关心,才任由他摆布。
但这一世不同了,她回来后,就借着由头,让刘会计把近半年的账目流水都给她看过,工人的工资从未拖欠过一分。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沈秀兰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克扣工资是怎么回事。但我沈秀兰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是矿上该发的钱,一分一厘都不会少你们的!”
赵德柱冷笑一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秀兰脸上了:“好一个不知道!沈老板,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清闲啊!这工资条,上面可是有你的签字画押的!你敢赖账?”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沓泛黄的工资条,在空中用力地挥舞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沈秀兰心中一凛,这分明是伪造的!她从未经手过工资发放的任何环节,更别提签字了!
“我没有签过这些东西。”她斩钉截铁地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呵呵,不承认了?”赵德柱猛地转向身后的矿工们,把他们的怒火再次点燃,“兄弟们,都看见没有?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赚了钱就翻脸不认人!”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矿工满脸悲愤地挤到最前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沈秀兰:“我爹病了躺在床上,就指望着这二十块钱买救命药!你这个黑了心的娘们!你还我爹的药钱!”
沈秀兰刚要开口解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远处的李文博,朝那个年轻矿工极快地使了个眼色。
她的心猛地一跳,暗道不好。
下一秒,一块拳头大小的煤块带着风声,从那年轻矿工的方向破空而来,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她的额角上!
“啪!”地一声脆响。
一股尖锐的剧痛传来,沈秀兰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下。
现场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沈秀兰咬紧牙关,硬生生地站稳了身子。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流过她的眉毛,刺得眼睛生疼。
她抬起手,随意地抹去流入眼中的鲜血,再睁开眼时,目光如炬,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她的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沈秀兰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如果真有克扣工资的事,我查明之后,愿意双倍赔偿给大家!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矿区。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借此生事,挑拨离间,那就别怪我沈秀兰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