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俯首叩地:“陛下息怒。”她的声音平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起波澜,“您登基三载,龙嗣未立,朝臣忧心社稷承继,实属常情。至于长子生母……兹事体大,牵动朝局。陛下此刻思虑过甚,恐伤龙体。不如暂歇片刻,进些膳食,平复心绪?”
萧烬的目光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上移开,锐利地钉在她低垂的头顶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是你自己饿得慌,倒拿朕来作筏子!云昭,你这滑头的本事,愈发精进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说,太后接下来,会如何对付朕?”
【知道也不能说!后宫尚不得干政,何况我一介微末宫女?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云昭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声音依旧恭谨:“奴婢才疏学浅,实在不知。”
“是不想说,还是真不知道?”萧烬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淬了冰,“若不说,三日之内,休想沾一粒米!”
【腹中早已擂鼓喧天,还要饿三天?这狗皇帝是真狗!刻薄寡恩!】
一股倔强从心底窜起。
云昭咬紧后槽牙,将喉咙里翻涌的话死死压住:“奴婢只是奴婢,军国大事,岂敢妄议?陛下何必为难奴婢?于阁老官复原职,他……或有高见。”
“啪!”一份奏折被重重摔在御案上。
萧烬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朕要听你的想法!旁人是旁人,你是你!还是说……”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审视,“因朕未即刻为你父亲官复原职,你心存怨怼?你父未曾贪墨,朕信。可那二十万两赃银至今寻不到出处,一日未查清,他便一日不能……”
【查不清?分明是苏贼和秦衍那两个狗贼栽赃陷害!狗皇帝心知肚明,不过是借机包庇罢了!什么信不信,全是帝王心术!】
云昭几乎能尝到口中淡淡的血腥味,面上却愈发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认命的顺从:“是,陛下圣明。一日查不清,家父便一日不该立于朝堂。”
【阿父年迈体衰,在家颐养天年也好。远离这吃人的朝堂,省得提心吊胆。用命换来的爵位,不也差点被褫夺?什么忠心赤胆,在皇家眼中,不过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萧烬听着她心底这字字泣血的控诉,胸口像堵了块巨石。
江南水患的奏报、文官集团的攻讦、前朝后宫的暗流……种种烦忧瞬间涌上,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再看眼前堆积的奏折,只觉一片灰暗。
御书房内死寂。
云昭没等到皇帝再开口,便默默上前,动作利落地整理好散乱的奏章,将新一批需要批阅的整齐码放在御案最顺手的位置。
萧烬伸出手。
云昭立刻将随身携带的记录手札双手奉上。
萧烬翻开,目光快速扫过她近几日的记录。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关键处用词精炼。
更让他眼神微动的是,手札所记,今日他与苏相等人的争执,立场鲜明地站在他这一边,将对方斥为“乱臣贼子”。
【狗皇帝没吭声,看来是默许了。史笔如刀,最终怎么写,还不是掌权者说了算?】
萧烬合上手札,随意丢回案上,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掌书一职,倒是委屈你了?”
【又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敲打?】
云昭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陛下若觉奴婢不堪用,不若放奴婢出宫。再请陛下开恩,解除奴婢与秦王的婚约。奴婢愿携父母兄弟,远离京城是非之地。”
“出宫?”萧烬挑眉,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随即化作一个带着算计的淡笑,“云昭,朕给你个机会。一年之内,你若能凭本事挣上五品女官之位,朕便允你出宫,如何?”
【果然!狗皇帝是想拿我当枪使,去对付吴令仪那个太后心腹!清君侧?让我去捅马蜂窝?好狠的算盘!】
心念电转间,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陡然升起。与其在这深宫如履薄冰,不如搏一把!她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看向萧烬:“陛下金口玉言?”
“君无戏言。”萧烬嘴角那抹笑意加深。
“好!”云昭深深一礼,声音掷地有声,“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望!届时,也请陛下莫忘解除婚约之诺!”
【只要这狗皇帝不暗中使绊子,凭他在明面上的态度,这宫里想动我的人,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萧烬被她瞬间燃起的斗志和那份隐含的锋芒刺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敲击着御案:“倒是信心十足?吴令仪在后宫经营十八载,根基深厚,你……未必是她对手。”
云昭抬起头,唇边竟也漾开一丝极淡、却带着锐气的笑意,目光直直对上萧烬:“可她,终究不是陛下的对手。”
【做狗皇帝的刀?那就做最锋利、最致命的那一把!】
【前世家破人亡,错不全在狗皇帝!若能助他扫清魑魅魍魉,搏个青史留名的女官之名,岂不快哉?】
一股滚烫的豪气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憋屈,前路仿佛骤然亮堂起来!
萧烬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灼热锋芒,心底那点满意终于落到实处。
他抬手:“传点心。”精致的糕点很快呈上,他下巴微扬,示意云昭:“试过。”
云昭也不推辞,动作利落,每样尝过,确认无毒。
腹中充实,她行礼告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张福安悄无声息地入殿接替侍奉,一眼便瞧见皇帝唇边那抹罕见的、几不可查的弧度。
自打这位云国公的嫡女入了宫,陛下的脾气眼见着平和了,饭用得香了,觉睡得稳了,最要紧的是——竟已有十多日不曾喊打喊杀了!当真是奇效。
‘到底是国公府精心教养的嫡女,模样、才情、本事,样样拔尖儿……可惜了,本该是秦王妃的命数,如今瞧着,怕是迟早要成陛下的人了。
秦王?呵,没那个福分!’老太监心里门儿清。
“老东西,”萧烬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他的思绪,“你瞧着心情不错?”
张福安心头一凛,面上却堆满恰到好处的谄笑,躬身道:“老奴是替陛下高兴!恭喜陛下,慧眼识珠,喜得良臣!有云姑娘这等得力臂助,前朝后宫,定当诸事顺遂!”
萧烬哼笑一声,目光如刀刮过他:“阖宫上下,论这见风使舵、揣摩上意的本事,谁能及得上你这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