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清菀的脸色,试探着问:“小姐,您说……她会不会猜到了?猜到那蛊虫是咱们……”
江清菀放下了手中的螺子黛,拿起梳妆台上另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镜子比了比位置,动作依旧从容优雅。
听到玲珑最后那句试探,她唇角向上弯了一下,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猜到了,那又如何?”她将步摇稳稳地插入发髻,调整好角度,这才微微侧过脸,看向一脸忐忑又好奇的玲珑。
“路,是她自己选的。蛊,是她自己吞的。咎由自取罢了。”
玲珑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只连连点头:“是,是,小姐说得对!是她自己活该!”
江清菀不再理会玲珑。
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只是那眼底深处,隐约有寒光掠过。
……
摘星苑内,死寂得可怕。
卧房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可能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屋内一片狼藉。
梳妆台上的菱花镜被什么东西砸得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几个绣墩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被撕破的纱帐碎片,打翻的胭脂水粉盒子,一个插着几支残败荷花的甜白瓷花瓶摔得粉碎,碎片和水渍混在一起。
江鹤雪伏在床榻上,脸深深埋在锦被里,身体随着呜咽剧烈地抽搐着。
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黑一道红一道,狼狈得如同被雨水打烂的残花。
“呜呜……完了……全完了……娘,我完了……”嘶哑的哭喊闷闷地传出来,充满了绝望。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呜呜……我以后还怎么活啊……全府上下都在笑话我啊……”
章姨娘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儿颤抖的手。
她的脸上也满是泪痕,眼睛红肿,看着女儿这副崩溃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雪儿,我的雪儿……”章姨娘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用力想把女儿搂进怀里,“别这样,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呢……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过不去了!”江鹤雪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死死抓住章姨娘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娘!那蛊虫……它发作起来太可怕了!我根本控制不住!就像有无数只手在我肚子里抓,要把我的心肝都掏出来吃了!当时,我脑子里只剩下吃!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回忆起早膳时那股失控感,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顶的承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她,一定是江清菀!她当时就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吃,看着我出尽洋相!看着我……呕吐不止……”
她痛苦地捂住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肯定知道,一定猜到了!”江鹤雪激动地摇晃着章姨娘的手臂,“可是为什么?娘!为什么她当初能忍住?为什么她看到那些吃的,能那么平静?她体内不是也有蛊虫吗?为什么她没像我一样发疯?!”
如果江清菀也发作过,为什么她能控制?为什么只有自己像个怪物一样?
章姨娘被女儿的质问刺得心惊肉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飞快地思索着。
江清菀是否知情?这太危险了。
她绝不能承认。
“雪儿,你听娘说,”章姨娘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她不可能猜到是蛊虫!顶多觉得你当时的样子,跟她自己当初莫名其妙发胖且胃口变大的情形有点像罢了!谁会往那邪门歪道上想?她没那个脑子!”
至于江清菀为何能控制自己的食欲。
章姨娘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娘琢磨着,那蛊虫刚进入身体,第一次发作要吃东西的时候,肯定是最凶最猛最难熬的!
就像你早上这样,完全身不由己。可那东西在她身体里待了那么久,早就被喂熟了,兴许就没那么大劲儿了?发作起来可能就没那么要死要活,她自己还能勉强忍一忍?”
这个解释其实漏洞百出,但此刻章姨娘只能用它来安抚女儿。
然而,这个解释丝毫不能减轻江鹤雪心头的怨恨。
她想起江清菀当时看戏般的眼神,一股恨意瞬间涌上心头。
“忍?”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她就是在看我的笑话!她当时一定在心里笑疯了!看着我像条狗一样抢吃的,看着我当众出丑,看着我吐在老夫人身上!她得意极了,巴不得我死!”
“我恨她……我好恨她……娘……我好恨啊……”
章姨娘紧紧抱着女儿,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她轻轻拍着江鹤雪的背,“恨?恨就对了。雪儿,记住今天。记住这份屈辱。这笔债,娘替你记着。总有清算的时候。”
章姨娘突然脸色一变,那双手猛地攥紧了江鹤雪冰凉的腕子。
“雪儿!眼泪淹不死人,再哭下去,这眼睛肿成桃核,明日如何见人?以后又如何入宫?”
她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江鹤雪泪痕交错的脸上。
“老夫人是你的祖母,看着你长这么大!那点子血脉情分是天生的,真到要命的时候,比什么都硬实!你自己在京中才名响当当的也是实情,有这个名声垫着底,今日失态,说破了天也只是一时饿过了头昏了头的小岔子!
可你若是一味跪在这里哭嚎,让阖府的下人都看了笑话,把你的脸面撕下来踩进泥里,那才是真的把刀子递给别人扎自己!”
她话音锋利,一字一句刮在江鹤雪混乱的神经上。
“雪儿,即刻滚起来梳洗!重新上粉,抹匀口脂,要看起来脸色红润,眼睛肿了就敷帕子!一刻钟,我只给你一刻钟!梳洗好了,跟着我去松鹤堂!”
“跪!跪到老夫人气消为止!”
江鹤雪被她吼得浑身一颤,混乱的脑子似乎被戳开了一条缝。
对,在这里哭闹是没用的!
她咬着下唇,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
豁出去了!
相府后宅通往老夫人松鹤堂的长廊,似乎从未这样长过。
脚下的青砖,廊外开败了的几朵秋海棠,连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安神香,都压着一股沉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