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绳未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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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后的第七日,同安县城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睡,终于落了一场晴雪。

说是晴雪,不过是灰霾里透出的一丝惨白日光,吝啬地洒在覆满银霜的城郊山坡上,映照得天地一片凄清的素白。

言瑟瑟蹲在新垒起的土丘前,指尖冻得通红,却固执地,一下一下地将最后一捧冰冷的冻土拍实。

泥土粘在指缝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面前立着一方青史碑,是云起找人寻了最好的石匠,连夜凿刻,赶在破晓前送来的。石面冷硬,只刻了五个深凹的字:“无名婴之墓”。笔画简朴,力道却透骨,像是一句沉甸甸、却无法言说的悲叹。

大慈寺槐树下、顾府地下室那罐中的小小骸骨,在黑暗和坛罐的禁锢中不知沉睡了多久,此刻终于被小心地合葬在这向阳的坡地,哪怕只有这冬日微弱的阳光,能整日洒落其上,总好过那永恒的阴冷潮湿。

“该烧纸钱了!”

云起的声音低沉,带着风雪吹刮后的微哑。

他递过一叠粗糙的黄纸,看着言瑟瑟极认真地在石碑的左侧用匕首刻下了一行小字:愿来世生于向阳处,得见花开。

最后一笔刻完,言瑟瑟默默接过纸钱,凑近点燃的火折子。跳跃的火舌瞬间吞噬了纸页,腾起暖黄的光,映亮了她那清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平日里破案时那种刀锋般的锐利与冷静,此刻都融化在眼底深处,被一种女性独有母性的柔软暖意取代。

纸钱燃烧完,灰烬打着旋儿,被寒风托起,像无数只挣脱束缚、渴望飞翔的白色蝴蝶,扑簌簌地飞向苍茫的天空。

“他们……本该有名字的。”

言瑟瑟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像细针一样扎进身后人的心里。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飞灰,仿佛想从中辨认出某个模糊的面容。

“言姑娘!王爷!”

急促的呼喊和踏雪声由远及近,江独气喘吁吁地奔上坡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重的物证木箱。他靴底沾满湿泥,积雪在他急促的脚步下迅速融化。

“还有……还有重大发现!你们看这个!”

他顾不上喘息,从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的,正是宁夫人至死都紧攥在手中的那根褪色红绳。只是此刻,绳尾处,竟缠绕着一根几乎肉眼难辨的极细丝线。

那丝线,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冷光。

“我跟着这根丝线,解了半日,才发觉这线……这线一直延伸出去,我们顺着找,竟然通到了宁夫人院中的那丛紫竹林里。”

寒意,比这冬日的风更甚,瞬间蛊住了言瑟瑟的心脏,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立刻踏雪下山,直奔顾府。

顾家后院一片狼藉,顾家的老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家丁,面色阴沉地拆解宁夫人院中的葡萄架,碎裂的木料散落一地,更添萧索。

当他看到言瑟瑟手中的那抹暗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霎时褪尽了血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竟一时失语,

“这是……这是……夫人天天攥在手里,片刻不离身的那根红绳……”

他终于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眼神惊恐地投向院角的那丛紫竹林。虽然被大雪压弯了稍尖,但竹叶青翠,寒风扫过,积雪簌簌落下。

“这竹林……是夫人入府的时候移栽过来的,她说是她的根,她的命,谁也不准靠近,更不准碰,她都亲自照料的……”

管家的声音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恐惧和茫然。

“怎么就……怎么会……”

云起不等他多言,反手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光一闪,拨开了竹林根部厚厚的积雪。

果然找到了那根极细的丝线,末端深深地埋入冻土之中,指向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独让管家找来铁锹,吩咐家丁一起挖掘。

冻土坚硬,每一锹下去都异常吃力。费力挖了三尺之深,一个用褪色蓝布包裹的小小襁褓显露出来。

布面陈旧,却浆洗的异常干净,上面用素色的丝线绣着几支竹叶。

“这是……”

管家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襁褓。

“这难道就是那个孩子?夫人当年真的怀孕又小产了?”

言瑟瑟让人找来一块木板,把那襁褓放在木板上,轻轻打开。

是一具早已经化成白骨的小小婴孩,脆弱得令人心碎。然而,在那小小的、蜷缩的手骨间,竟然紧紧攥着一根褪去了本来颜色的红绳,绳上是熟悉的长命结。

“哎!造化弄人!”

管家长叹了一口气,转头不忍再看。

寒风卷过庭院,死寂无声,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只有风吹竹林发出呜咽般的摩擦声。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言瑟瑟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不为宁夫人,而是为这小小的婴孩。

她蹲下身,极其轻柔地将那小小的襁褓包好,捧在手上。布料带着泥土和岁月的气息,却依然能看出当初的用心。

“嘴上说着最狠的话,要用亲骨肉做饺子,葆青春,可心里,终究是放不下这块心头肉……”

她轻抚着那精致的竹叶绣纹,一下一下,像是安抚着这小小的亡魂。

“子子孙孙,永无宁日。”

这是宁夫人生母以血写就的绝命书的最后一句,这浸透着怨毒的血咒之下,包裹着的,或许不仅仅是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份被绝望和疯狂彻底扭曲,却依然残存着的母爱!这扭曲的爱,如同这纠缠的红绳和丝线,将她自己,也把她的血脉,死死地困在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诅咒轮回里。

回县衙的路上,气氛沉重得如同压成的黑云。

言瑟瑟在马车内整理着宁夫人房中找出来的遗物,试图从那些脂粉钗环中找到更多的线索,分析宁夫人的心理。

忽然,“啪嗒”一声轻响,一个不起眼的旧盒子掉了出来,从中掉出半张泛黄发脆的纸片。

言瑟瑟俯身拾起,指尖碰触纸面的瞬间,恰好按在一行字上:害人终害己。

这五个字墨迹沉重,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纸张的边缘磨损严重,布满反复折叠摩挲的痕迹,显然曾被它的主人无数次展开、凝视、又痛哭地收起。

“她早就知道了!”

纸上还有几处被泪水晕开的模糊墨团,水痕早已干涸,却像烙印般诉说着主人生前无声的泣血。

“明知结局万劫不复,却还是像被这根红绳捆住的蚂蚱,绝望地往前蹦……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言瑟瑟是又恨又气,恨她不把别人的命当命,气她被执念彻底吞噬的疯狂和自毁。

“云起,你说……”

言瑟瑟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她拼尽一切,甚至不惜坠入地狱,想要的,究竟是那镜中虚幻的美貌,还是……”

她顿了顿,看向外面飞逝的、被雪覆盖的萧索街景,一字一句问出那个叩击灵魂的问题:

“还是仅仅想要一份,能被真心接纳,永不嫌弃的爱?”

这一问题,像是巨石投水,在云起心中激起沉重的回响,他从未想这么多,他只想当然觉得宁夫人为了执念疯得彻底,伤天害理,恶毒至极。

云起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那旧盒子里还放着一枚平安扣,拿起端详了一下,开口说道:

“或许……连她自己,到死都分不清了!”

“就像那根红绳,捆住的从来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

美貌与爱,对她而言,早已在绝望的深渊里纠缠不清,成了噬心的毒药。

“饺——子——咧!热乎乎的饺——子——!”

街尾,一阵苍老沙哑、拖着长长尾音的吆喝声,穿透风雪,远远地飘了过来。

“老伯,来碗饺子!”

“好咧!客官,您请坐!”

“……”

巷子深处,幽幽传来孩童的声音:

“竹叶青……饺子香……”

“吃了能活……百岁长……”

(《还童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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