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等等(1 / 1)

季微瘫坐在稀稀拉拉的草地上,目光涣散,抬头望向空荡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飞过去的天边。

能飞真好。她面无表情地想着,但这只是逸散开来毫无联系的假想,作为佐证,这么想的同时她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绑着鞋带的脚,而非站起来逃跑。一路走来的过程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自我虐待的心态,她总在想着这玩意能不能忽然不知道怎么解开,好让她找到一个仿佛回归日常、找到借口缓缓的机会。

至于什么出色的逃跑方式,这么复杂的东西还是别考虑了。

工作年限太久以后,一些激烈的情绪就被磨平,倒不是说是什么悲观主义,只是她这样的人的感知会被消磨,珍惜已有能量、节约不必要挣扎的潜意识达到了顶峰。

——哪怕刚刚还觉得自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要交代在这,比起期望、兴奋甚至如释重负,更多的还是肉体和精神双重的麻木感。

得知自己或许还能活着之后反而更加沮丧。尤其是只要一想象不是就地被杀的未来,自己面临的恐怕也只是牢狱之灾,季微就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好像都很可笑。

浸透了背部衣服的冷汗干涸后又被夜晚湿漉漉的草给打湿。比起任何有意义的挣扎,季微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无事可做,处境尴尬,因为刚才把自己绑架到这里的人忽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走远,同时警告自己必须待在原地。

Z甚至都不需要举起那把手枪。

警告……又是天杀的警告。

她真的想知道,除了用性命威胁规定别人要做什么以外,这个自称Z的家伙脑子里到底有没有第二种和别人的交流方式,或者自己确实就是看上去这么好控制。

虽然选择了放空大脑,毕竟季微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恐怕是某种阴谋的一个部分。那个喜怒无常的混账家伙明显是在把自己当饵。证据就是比起刚才那个偏僻阴暗的地下室,她正待在一个一览无余的地方。

直到林间的风忽然变了方向。

季微感觉自己坐着的地面仿佛猛烈的震动了一下,然后是来自远处的闷响。

本该温吞的山夜在一瞬之间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外壳,浮动着一种不安分的气味——晃动的草叶、被抛弃废料上的铁锈,还有一种淡到宛若幻觉,却令人遍体发寒的硝烟味。

没有小动物窸窸窣窣的移动声、甚至没有夜行禽类高昂的鸟鸣,只剩下聋哑的昆虫仍然在孜孜不倦,像几乎所有敏锐的生物都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临近的灾厄,有序地退场,留下潜在的牺牲者留守在原地,山谷回声纯粹的空荡,像一口在林葬中被掏空弃置的骨灰罐,短暂的被珍藏使用后,便被如约掏空内里,最后无声无息地摔落在一片寂静当中。

季微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变得比原来更加陌生。

她缓缓站起来,因为小腿发麻,速度几乎和久病初愈的人无异。刚才那种感觉不是远处的雷声,是极有节奏的、封闭空间里某种爆炸后的空气掀动。仍然对方向和架空区域塌陷般的声音有基本的感知,她不用亲眼看也知道应该是刚刚他们短暂停留的地下室已经出事了。

——那个向来光说不做的混账家伙竟然真的动了手。

季微卡顿的大脑迟钝地转了一下,开始迟到的思考。

Z想要做哪些事?

彻底清除地下室可能存在的残留证据,借助爆炸制造更大的混乱,用自己的存在来吸引警方,将自己暴露出的痕迹一并吞没,再借助某些方法安全退场。

所以在Z看来,这些做法已经足够了吗?

想到这里,季微握起了拳,感到浑身上下有些发寒。想起Z这段时间近乎漠然,笃定自己运筹帷幄的表情,她不认为这就是结束。

无论如何……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她现在不该留在原地……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季微违背了先前的警告,拽起外套转身往远离爆炸方向的小道跑去。她不熟悉地形,只能凭借地势向低处避开。但在刚刚跑到一片灌木林边,她就停住了。

怎么会在这里?爆炸的声音明明在另一个方向。

又或者这只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

不远的空地上,有个已然熟悉的黑影正在俯身操作什么。

她眯起眼看那个被摆弄的物体——从外观和大小来看是个油桶,和一根隐约看得见的绳索。弯腰的Z身侧还挂着那个让季微简直深恶痛绝的手枪,在月光下泛出一丝冰冷的反光。

那当然是Z。

季微屏住呼吸找了个遮蔽物躲在后面,蹲下身靠近草木更加茂密不易暴露自己的地面,尽可能降低自己呼吸和移动的声音。所幸林间的风仍旧不小,季微刚才一时冲动贸然闯过来的声音没有被Z听到。

但也正是在俯身低头的同时,季微的小臂触碰到了草叶之上,让她忽然察觉到叶片上一种奇怪的潮湿感——不像是水,滑不留手,显得更黏腻一些。

伸手接触到更多的位置,异常的触感只有叶片尖端处的一点点,像是不慎溅上去的。

拇指和食指一搓,黏腻的触感立刻激起她皮肤的本能反应——紧跟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仿佛从掌心往鼻腔窜来。她屏住呼吸,混乱的大脑中那些模糊的回忆像烟雾般迅速聚拢。

答案分明近在眼前!

汽油……

她现在指尖上的,是刚刚才被泼洒过的汽油。

季微几乎有些恐惧地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切都是被早先谋划好的。在她被带来这里以前,甚至也许是在自己和王旭之被盯上,和人达成“合作”以前,这个地点就被选定了。

也许是因为父亲过于痴迷这种兴趣爱好的影响,季微在饭桌上汲取到的地理知识很多。比起分得清东西南北,她甚至能够一定程度上熟悉一些“圈子里”的常识。

现在季微所处的位置和油罐的连线从南往北,而如今的风向自西向东——昱州市周边高耸的山体地势制造出了大范围的“穿堂风”,决定这里接近地面的大体风向只有两种。

南北方向布置的汽油洒落在地上,只需要一个引火点就能够烧着。而东西方向的风恰恰又能让这个范围扩散成一片天然的隔离带。

将要引燃森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火药!

那么,要用什么来引爆它?

季微的手指还残留着汽油的湿意,鼻腔中那股微妙的刺鼻气味仿佛变成了某种预兆。视线更加谨慎穿过低矮的灌木,Z的身影仍沉稳如常,仿佛在执行一次练习过无数遍的准备。

怎么做?季微更加迷茫,她又能做什么?

她只能远远看着Z从身上再次拿起那把枪,然后简单确认了一下周围,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是要用子弹撞击的热量来远程担任导线的角色?

下一秒。

砰——!

不是引爆的轰鸣,而是干脆利落的一声枪响。

一瞬间,Z的背影猛地一顿,身子一弓,整个人擦着地面滚入一丛草木之间,几乎是在同时,Z完全对危险作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一个翻身伏在地上缩小可能被枪击的面积,回头看向黑暗中子弹飞来的方向,找到掩体避开所有被直接追击的可能性。

也是在那一瞬间,塑料膜导致的过小摩擦力终于派上了用场——Z腰侧从来没起过作用的枪在过大幅度的动作下脱离了掌控,摩擦着地面上的草叶和土壤,发出清晰的簌簌声响。

黑暗中射出的陌生子弹没有击中什么人,但显然让Z没能简单顺利的引燃这个起火点。

季微下意识捂住嘴,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某个方向的树影里,有人慢慢走了过来。

夜色太浓,只能看见剪影。但她看着那副站姿、那种不慌不忙的呼吸节奏,那种沉凝文中、仿佛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的温吞气质,想到了自己刚才听过声音的一个人。

正是Z口中的那个江卓。

这人没有再开枪,而他的声音也在此刻如冷水般自黑暗中缓缓泼出:

“别做得太过。”

——这回,季微当然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和她条件反射的想象相同。

Z并未应声。

只是猛地后退半步,反手一抄,扯出了事先布置好的尼龙绳索,然后几步冲到了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俯身几番操作后然后一跃而下。绳子像蛇一样绷直,在夜风中轻微震颤,带着人毫不犹豫地开始滑降。

Z逃了。

江卓却没有追,甚至没有专门做什么。

他只是再一次抬起了自己的枪口,向着天空——清晰的枪声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信号,只负责撕裂了整片山林的寂静。

而在季微耳中,那仿佛是把人唤回现实的提醒。

江卓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季微微微一愣,往树木后缩了缩,只当是虚张声势没有轻举妄动。她看不见在自己躲避后发生了什么,但这位江卓显然很有针对性,不一会就径直向季微的藏身处走了过去,直接来到了她的跟前。

林间的风从人的身侧掠过,衣角随着晚风微动,几乎和火焰蔓延前的那一瞬一样令人惊惧。季微看着他,指尖的湿意仍未褪去,哪怕早已汽油挥发,就算剩一点也被紧张至极的季微蹭到了摸不着的裤腿上,那种刺鼻的气味也和残留的恐惧一样如影随形,提醒她自己还未从这一切脱身。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踩断了一根干枝,声音细碎却足够清晰,反倒是让季微自己浑身经营。距离不过两米——一个短促冲刺就能扼住人喉咙的距离。可江卓完全没有靠得更近,只是将枪低低地垂在身侧,不带威胁的意思,却也没有丝毫掩饰自己仍有主导局势的姿态。

“你……”季微终于发出声音,却不是示弱或者质问,而是迟疑的,“是什么人?”

她心里多少有数,但不可能当着一个潜在法外狂徒的面什么都随便说。

今天一天她见过的真枪,或许比前半辈子都要多。

江卓微微偏了偏头,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轻轻地将手里袖珍的枪械收了起来,缓缓从兜里摸出一张折了两道的纸片,在夜风中拍了拍,扫视了一眼。

“这是给你的。”他说,像是在路上偶遇了一个粗心的陌生人,于是因故亲切和蔼地提示着“你掉了东西”,不说等待对方满怀感激和谢意的收下,只是即将慈爱地看着对方离场。

季微没动。

“放心,不是什么害人的计划。”他又加了一句,仿佛顺手补充语气词一般,“你如果想要一些监狱以外的‘改变’,可以照办。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张纸最终还是被她接了过去,或许是因为黑洞洞的枪口哪怕看不到也在意念中如影随形,这段时间的季微也终究是被培养出了接受指令的条件反射。

季微可以用手指感受到这张编签字折痕平整,边角被捏得很整齐,显示出这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但她现在看不到上面写着什么,不仅仅是因为作为高度近视患者同时也不太好的夜间视力,也是由于这张纸本身就是浅色的底色写上了浅色的字。

而江卓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枪,拆掉弹夹,确认对人绝对安全才递了出去。

“这是Z落下的枪——如果你很疑惑,那家伙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也‘在场’。”

季微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终于皱起了眉,“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是……你不是Z的合作者吗?”

“合作者?”江卓轻笑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动,“那家伙和我不是一路人。如果说我是‘米尔沃顿’,在那个人背后的群体就是比莫里亚蒂一个人还要贪婪可恶的东西。至于Z认不认可……谁知道呢?”

显然这家伙听了不止一句话,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才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季微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纸,又看看那把沉甸甸的枪,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无声地卷入了某种更大的游戏,而她完全不在棋盘中央,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具,却被一连串的手法推到了所有可能动荡的节点上。

“你……你早就知道我的情况,对吧?”她迟疑地问,“从Z带我离开以后?你也知道他需要什么,要做什么?”

她指的是那段代码,那个Z费劲周折,只为了让她在江卓这个第三方的监视下交出来的“钥匙”。

“当然。”江卓平静地回应,“你一直都是Z的诱饵。Z是一个聪明人,为了寻找逃脱的方式会利用手边所有可以使用的工具。有时候活着的鱼饵会咬人,也有时不会。”

哪怕否定着Z的观念,哪怕表达对对方的否定,他的语调从头至尾都没有愠色,但那份不动如山的色彩几乎令人窒息。

就连刚才那一枪——季微猜想,大概也不是手抖才没有打中Z,而是刻意为之。

随着思维越发活泛,她也忽然意识到,这场交锋从来都不只是Z与警方之间的较量,更不是什么简单的逃亡或破局,而是一场场合谋、谋势、谋人的布阵。

而她自己,只是那个被利用的“人”。

“刚才你为什么不解决掉Z?”她终于问出心底那个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因为这个人还有其他的用处?”

季微俨然已经把这两个人当做了完全一致的角色。

“因为我不擅长用枪。”江卓露出微笑,有问必答,简直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很多人都其实是在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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