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昭记得第一次见到乔愉他还是高二。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天色阴沉,冷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在地面汇成小片积水。沈行昭站在教学楼侧门的廊檐下,看着密集的雨帘微微蹙眉。他今天没带伞,司机通常会在校门外固定位置等他,但这段路走过去,即使跑得快,也难免淋湿。“少爷,我到了,要进去接您吗?雨下的有点大。”司机打来的电话,沈行昭正打算让他进来。
就在这时,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在他身边撑开,伞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伞的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一个带着点试探的清脆女声响起:“同学?你……没带伞吗?要去校门口的话,可以一起走一段。我上车之后可以借你伞,我家司机在外面……”
沈行昭闻声侧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女孩穿着隔壁楼-初中部的校服,扎着马尾,圆圆的脸带着笑意还有点婴儿肥,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眼睛很大,此刻正看着他,眼神干净,带着善意。
沈行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个子已经很高,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对上她的视线。
乔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伞面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她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冒昧,小声补充道:“呃,不方便就算了……”说着就想把伞移开。“不用进来了,我马上出去。”沈行昭挂掉了电话揣进口袋。
“方便。”沈行昭低沉的声音响起,简洁干脆。他向前迈了一步,自然地站进了她的伞下。透明的伞面并不宽敞,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校服上淡淡的洗衣香氛味道,混杂着一丝雨水的清冽。
“谢谢你,学妹。”他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不客气。”乔愉松了口气,似乎为自己的善意没被拒绝而感到一丝开心,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但很快又抿直了。沈行昭拿过雨伞,确保两人都不被淋到,然后轻声说:“我来吧,我比较高,方便一些,走吧。”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透明的伞隔绝了大部分雨声,伞下的空间显得格外安静。沈行昭步伐大,但刻意放缓了速度配合她。乔愉走得很专注,目光直视前方湿漉漉的路面,避免踩到积水。
沈行昭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他看到她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口,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和微垂的眼睫。她似乎不太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身体有些僵硬地保持着距离。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啪嗒声,和鞋底踩过湿漉地面的轻微声响。沈行昭并不是个健谈的人,而乔愉显然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只是单纯地紧张。这份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很快,校门口就在眼前。雨势未减,接送学生的车辆排起了队。沈家司机早已撑开大伞走过来遮住了沈行昭。
乔愉指了指一辆正在等候的黑色轿车,司机已经下车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那个我是这辆…谢谢你举伞。”这句话是对沈行昭说的,带着完成任务般的轻松。
“嗯。”沈行昭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校服胸口别着的姓名牌——乔愉,两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再见。”乔愉对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撑着自己的小伞,快步跑向那辆黑色轿车。
沈行昭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你借我伞,你说什么谢谢,真是迷糊蛋。”他默默吐槽一句,这才迈步走向自家那辆价值不菲的轿车。
坐进温暖干燥的车内,沈行昭透过沾着雨滴的车窗,最后看了一眼乔愉离开的方向。雨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脑中却清晰地回放着刚才伞下那短暂而安静的同行:
她主动递来的伞和那声试探的询问。
她努力举着伞、微微僵硬的身体。
她校服上清晰的姓名——乔愉。
在雨天会主动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初中女生,以一种安静却不容忽视的方式,撞进了他的视野。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沈行昭收回目光,靠在后座,闭上眼睛。
他刚结束奥数课,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背着书包。秋日的阳光带着凉意,他习惯性地选择了自己走回家,路过一家蛋糕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一个女孩,扎着马尾,圆润的脸盘,微微低着头。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装朴素的纸盒,是乔愉。
沈行昭的角度看不到她正脸的表情,却能看到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着纸盒边缘的手背上。她立刻抬手,有些慌乱地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湿润,近乎粗暴,仿佛在生自己的气。然后,她又挖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努力地吞咽着,似乎要吃掉她的不愉快。
沈行昭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行道树阴影里,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他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看着那个曾经帮助过他的小姑娘,如今坐在路边无声哭泣,一种滞闷感堵在他的胸口。
他看到她似乎终于缓过劲来,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低着头,抱着那个小小的蛋糕盒离开了。
沈行昭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收回目光。蛋糕店里那些精美昂贵的甜点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走进蛋糕店,径直走到柜台,买了几块。
他提着那个小小的纸袋,走出了店门。他回头望了一眼乔愉消失的巷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袋,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他也在光荣榜看到过她的名字和照片,笑的很甜,但是眼里总有一点忧郁。看着她和同学体育课上的奔跑,看着她自己默默的值日,看着她不断的获得荣誉……直到他毕业离开s市。
但“乔愉”这个名字和她雨中的侧影,却留在了他十七岁的这个雨天,被他默默地记住了。